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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5 章 沐猴而冠

    天亮前,黄太医终于把卡在那孩童喉咙里的鱼刺取出。

    舟轻拿一块抹布给他洗了脸,发现是一个挺清秀的小孩子,脸惨白惨白的,只是太瘦弱了,看他们的眼神十分畏惧。直到影斩端了碗粥来,他才从畏缩的状态放松下来,捧着碗咕咚咕咚的喝了个精光,又把碗底舔的一干二净。众人面面相觑,他究竟是饿了多久啊?

    众人问了他几句话,一开始他死也不肯回应,直到岑杙问他:“‘大枣’好吃吗?”

    这孩子虚弱的眼神里才冒出一点愤懑的精光。

    岑杙嗤的笑了一声,“你几岁了?家是哪里的?怎么会藏在佛像里?”

    他拼命努着嘴,还是一句话不说。影斩纳闷了,“莫非是个哑巴?”

    这时,祖误大师的师弟祖评大师,领着几个小沙弥进了殿里,那孩子忽然像弹簧似的缩到了舟轻的身后,整个人都在打哆嗦。

    岑杙有些意外,这祖评大师年方五十,是寺里难得慈眉善目之人。这孩子就算看到他们,也没惧怕成这样。

    祖评大师是来打扫佛像的,他先是向李靖梣做了一礼,又被小沙弥指引着去佛像后面看了眼那个洞,头刚一低下去,就被里面的臭气熏了起来。这孩子不知道在里面藏了多久,想必吃喝拉撒都在里头,那味道可以说十分酸爽了。

    岑杙转而问祖评大师,“大师可知道这孩子的来历?”

    祖评摇了摇头,扫了眼舟轻背后的孩童,目光慈祥道:“阿弥陀佛,施主有所不知,自从水贼霸占了云宫湖后,就经常打劫过往商旅,手段残忍,令人不忍卒闻。去年我寺就收留过数位侥幸逃脱的商旅,说起遇匪经历,无不骇然心惊,潸然涕下。我看这孩子,面容清瘦,不像是本地之人,八成遭遇过什么大难,也许是目睹家人被水贼杀害,有些神志不清了。待我让沙弥帮他洗漱一番,再细细盘问即可。”

    影斩也捏着鼻子说:“我看这孩子八成是被吓破胆了。赶紧去洗洗吧,估计得用整罐粗盐洗,才能洗干净。”

    但那孩子却死死抓着舟轻的衣裳,不肯离开。

    岑杙道:“我看算了,这孩子受惊不小,就让他在这里休息一晚,补充了体能,明天再洗也不迟。”

    祖评大师很好说话,又行了一礼,“那也好,天亮前,老衲会让人烧好热水,老衲告辞了。”

    说话间,随来的那些小沙弥已经将佛像收拾整洁,打翻的供盘重新摆放好,香炉内插了新香,地面也打扫干净,恭恭敬敬地施了礼,便徐徐退了出去。

    一直到僧人们全都走光,岑杙才让镜中关好门窗,问那孩子,“你到底想说什么?”

    刚才他藏在舟轻背后,接连朝她投来求助的目光,并不像是神志不清的样子。

    “他们……他们是坏人。”那孩童干哑着嗓子,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就像从干巴巴的身体里硬挤出来的,肩膀和脖子都抖得不成样子,连带着脑袋也像拨浪鼓似的,摇一下哆嗦一下。

    岑杙怀疑他是被冰棱的佛像冻僵了,连忙脱下袈裟给他披上,将他抱在怀里,手在他背上轻轻安抚着。

    “别怕别怕,慢慢告诉我,他们,是谁?”

    “那些……和尚,他们,是假的,和尚……杀了,杀了方丈。”

    这孩子说话,越来越断续、模糊,乃至最后,岑杙一个字都没听清楚。

    “驸马,放开他,让我来。”黄太医看出这孩子情绪实在太过激动,让他平躺在蒲团上,拿出银针来,在他胸前,腹部各扎了几针,舒缓他的情绪。待往他头顶的百会穴扎针的时候,岑杙突然在孩童乱糟糟的头发中看到了一处显眼的疤痕,出于敏感,她扒开那孩童的头发,仔细看了看,发现竟然是六处排列整齐的戒疤。

    心里突了一下。她问那孩子:“你是寺里的小和尚?”

    那孩子逐渐镇定下来,冲她含泪点了点头。众人全都讶异地睁大了眼睛。岑杙和李靖梣对视一眼,从各自脸上看到了不可思议的神情。

    岑杙屏住呼吸继续问:“是谁把你藏在这里的?”

    那孩子的眼泪顺着眼角滚了出来,哆嗦着嘴唇道:“是方丈。”

    岑杙问:“你说得方丈是祖误大师吗?”

    “嗯。”

    岑杙又问:“方丈为什么要把你藏在这里?”

    那孩子一哆嗦一哆嗦道:“寺里来了一群坏人,把所有师兄,师父,全都杀死了。方丈让我,藏在里面,不要出来。”

    岑杙快要窒息了,问:“你是说,连方丈也被他们杀死了吗?”

    那孩子用力地点了点头。

    岑杙仿佛听到了天方夜谭,恍惚了很久,才继续问:“那现在在寺里的都是什么人?”

    他一字一句咬着牙道:“那些坏人。”

    一股极阴冷的寒气,顺着岑杙的耳朵,流进了心里。她的声音似乎也跟着发抖了。

    “你是说,那些坏人杀光了寺里的僧人,自己假扮成僧人,占据了整座寺院吗?”

    “嗯。”小和尚咬着牙,哭了起来。

    岑杙只感觉心头一阵阵发凉,周遭注视着他们的这满殿神佛,仿佛不是神佛,而是一个个冷眼旁观的邪祟。

    “你有什么证据?”

    小和尚爬起来,指了指佛像下面,岑杙道:“这下面有东西?”

    他点了点头。岑杙立即示意镜中和影斩合力,将大佛抬起一点点,她飞快地伸手进去摸出一块灰色的破布,上面沾着斑斑的血迹,竟然是一封血书。

    “是祖误大师写的。”

    当时的情况应该万分火急,所以祖误大师的字迹非常潦草,语序也多有错乱,但是岑杙还是从中解读出了当时祖误大师所面临的危境。他说白天有一伙贼人自称是商旅,来大圆寺借宿,他欣然应允,熟料到了晚上,这伙“商旅”打开了寺门,将一伙贼人引入佛寺,见人就杀。大圆寺三百名僧人全被下毒,无力反抗,惨遭贼人灭口,祖误含泪写下这封血书,放在弥勒佛座下,希望有朝一日,满寺神佛能保佑大圆寺的僧人申冤昭雪。

    岑杙看着这些声泪俱下的血字,心中钝痛无比。他不能想象那样一位心性达观的得道高僧,就这样惨死在无耻贼人的刀下。

    她扭头问李靖梣,“你和‘祖误’见面的时候,就没有发觉什么异常吗?”

    李靖梣道:“发现一些,但是我看到你没有什么异常反应,便以为是自己乱生疑心。”

    岑杙懊悔道:“我见祖误大师那会儿,年纪还小,早忘记他长什么样了,只记得他是大腹便便的模样。我以为你还认得,便也没有生疑心。我们竟然犯了影斩二奶奶和三奶奶同样的错误。”

    岑杙以为李靖梣认得,李靖梣以为岑杙认得,但其实她们俩谁都不认得。现在回想起来,这个神神叨叨的“祖误”大师,确实和她们印象中佛法精湛,超凡脱俗的祖误大师相去甚远。她们竟然谁都没有怀疑过。

    可恶,实在是可恶透顶!

    岑杙咬牙问那小和尚:“这些坏人来寺里多长时间了?”

    那孩童道:“两年多了。”

    岑杙又是一阵窒息:“这两年多来,你就一个人藏在佛像里,从来没出去过吗?”

    孩童点点头,抹了把眼泪,“我跑出去过,但差点被他们抓到,只好又躲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