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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2 章 兄弟阋墙

    江逸礼的大宅就在两街之外,据说走路就能到达。船飞雁只当去亲戚家吃个便饭,便没有搭车,和岑杙、清浊、居悠一路溜达着在胡同里。当然,是按照小皇太女那磨磨蹭蹭的步子。用船飞雁的话说:“不急,如果开宴了,正好直接吃席,吃完了就走,免却麻烦。”真是相当的破罐破摔了。

    岑杙有点惴惴:“师姐,我比较好奇,你到底是怎么得罪了江家的那些耆老?告诉我,我好有个心理准备。”

    船飞雁倒是很坦诚,“哼,别提了,还不是因为船山书院的事儿。江家的这些耆老自恃曾帮过船山书院度过危机,就希望能把自家的子弟统统都送到船山书院读书,那怎么成呢?我父亲当年创办船山书院的宗旨,就是打破门第偏见,择优而录。你们这样搞不是把书院变成江家的私学了吗?你们江家当年是帮过我们,我们感激在心,也愿意以书画报答。但是让我们出卖办学宗旨,对不起,我们办不到,就算因此倒闭,我们也办不到。这是我父亲当年就立好的规矩,当年我们没有向县令低头,如今更不会向任何人低头。

    再退一万步讲,当年江家人帮过我们是没错,但也不是所有江家人都帮过我们罢。是江逸亭这个江家嫡孙挺身而出,仗了阁老太爷的的势,出手帮我们不图任何回报。你们算哪根葱,就想越过江逸亭来找我要好处?还抱起团来,拿整个江家宗族来压我,以为自己是头蒜呢!姑奶奶偏不爱吃蒜!船山书院反正在老娘手里,你们爱上哪儿去上哪儿去,老娘不伺候!”

    岑杙被她一口一个“老娘”、“姑奶奶”给逗得直笑,难怪那些江姓族老会生气,就船飞雁这种横冲直撞的性子,真敢拿这种话当面噎他们。

    岑杙:“看来这件事,我还真不能置身事外了。师姐,我支持你,要不是这条规矩,当年我就被赶出书院了,不,应该根本就上不了这么好的船山书院。这次的‘娘家人’我可是当定了,你可别拦我。”

    船飞雁哼哼两声:“你以为你跑得了?”

    小皇太女似乎对地上的影子产生了兴趣,一边走一边踩,一会儿又停下来看看,几人的速度慢得就跟驴拉磨似的,还带半路歇脚的。

    不过船飞雁一点也不在乎,相反还火上浇油地陪她在胡同里玩起了踩影子的游戏。逗得小皇太女一会儿兴高采烈,一会儿紧张兮兮的,生怕自己影子被踩到。

    岑杙扶着她一点,“其实,宗族多了未必是好,江阁老这一支枝繁叶茂,功勋卓著,完全不需要和旁人并谱。并了谱人情更复杂,还平白多了很多指手画脚的亲戚,岂不是吃亏么?”

    船飞雁被她说到心坎里了,道:“我们其实也不想并,但一来是祖上规矩,二来这件事并非我们三房说了算。大房二房的心里可惦记呢。他们几房子孙众多,整天勾心斗角,为了各自利益,到处拉拢旁支给自己助阵,可不得往外分摊点好处?听说这次并谱,把郡守江淳儒那一支也给并进来了,那都是两百年前的亲戚了,上次并谱都没他们,这次反倒并进来了,还是我那位逸礼大堂哥专门牵的线。”

    岑杙“啧”了两声,“把郡守给拉进来,日后在江阳岂不是如鱼得水?”

    “还不止呢!”船飞雁边跳边道:“二房的逸忠大堂哥也不是省事儿的主,这次从江南拉了扶水江姓、卢泽江姓两大富户,一同并谱,听说把族长都给整懵了,都追到太慈仁皇后曾祖父那一代了,才硬掰扯到一点血缘关系。说实话,就那点血缘关系,连靠不靠谱都不知道,但是因为他们出钱多,族内不少人都支持他们并谱。”

    “扶水江姓,卢泽江姓,怎么听起来有点耳熟呢?”

    正寻思着,小皇太女忽然扑到她腿边,仰着小脸“抱抱~抱抱~”的喊,岑杙瞧她是被船飞雁追得急眼了,连忙笑着把她举起来,给她暂时的庇护。但是月亮照的影子还留在地上,小皇太女忧心忡忡地瞅着同伴,似乎想把它也解救上来。船飞雁察觉到了这点,故意伸着脚尖去够她的小脑袋。清浊明显慌了,岑杙顺势往边上一挪,影子便移开了方位,躲开了那只魔脚,“嘿嘿,踩不着!”小皇太女紧张的小脸一下子松了下来,乐得“嘎嘎”笑,心安理得地坐在岑杙肩头,享受代步玩踩影子的乐趣。两个大人一个小孩,把这幼稚的游戏,一直玩到了胡同口。还想把居悠也套路进来,踩了她挺直的影子两三次,奈何居悠最大的反应就是滚了滚眼珠,一点也不配合。三人颇为无趣,一拐弯,就看到了街上那一排整齐划一的高大砖墙,还有越出墙头的两丛高大树冠,树冠后面隐隐冒出一座挂着灯笼的二重小楼。

    岑杙的注意力被吸引,“嚯”了一声,把女儿从肩头卸下来,抱在怀里,“这江府里头看着挺阔啊!怎么你们住的院子却很小?”

    船飞雁也不再玩闹,耸耸肩道:“这边是先帝赐给阁老太爷的新宅,我们住的是阁老原本在江阳的旧宅。当年分家的时候,阁老为了弥补对长房二房的亏欠,就把新宅一分为二,东边分给了长房,西边分给了二房。而把原来的旧宅分给了三房、四房。两座宅子当然不可同日而语。不过,我公公和四叔并没有计较什么,毕竟兄弟二人常年呆在老太爷身边,接受他的悉心教导,这是任何物质上的馈赠都无法比拟的。”

    岑杙点了点头,“我懂了,这就是授人以渔和授人以鱼的区别。江阁老这么分,倒也公道。”

    “公道什么?你是不是以为新宅只有这么大?”

    岑杙诧异地眨了眨眼,“不然呢?”

    船飞雁回头指了指来时的胡同,又指了指百步开外那棵影影绰绰的松树,“从这儿到那儿,我们走过来的这两条街都是新宅的范围,大概占地得有六十亩吧,包括四个大院,十六座小院,两百多间房子,抵得上十座老宅了。阁老太爷打心眼里还是偏爱发妻所生的两个儿子,赵夫人和我公公、四叔他们都心知肚明。”

    岑杙前后望望那横竖都至少三百步的围墙,诧异地瞪了瞪眼,“我原以为没差多少,没想到这么悬殊,这么分,对你们三房四房岂不是很不公平?”

    船飞雁无所谓道:“其实也能理解,王夫人是阁老太爷的少年发妻,本该享福的年纪,却早早过世了。阁老太爷对她有愧,想多弥补她一些,情有可原。赵夫人虽然因此吃了不少亏,但临死还念叨他重情。”

    岑杙不置可否。

    船飞雁叉着胳膊道:“但我婆婆就没那么好说话了,她就觉得老太爷分的不公,同样是嫡子,凭什么三子、四子就分的少?长子、次子就分的多?而且不是多一点,是多很多。但你猜老太爷怎么说的?他说他是按孙子数分的,想要宅子就多生孙,一句话就把我婆婆给堵了回来。当时我大伯、二伯都成亲好几十年了,孙子一早就生满了,而我公公和四叔才刚成亲不久,孩子一人只有一个,这怎么比,肯定没法比啊,就这么硬生生吃了一个大亏。而最让我婆婆心寒的你知道是什么吗?是阁老太爷明明知道我公公胎里落了病,身体不好,逸亭有可能是他这辈子唯一的独苗,还故意拿这个话来刺激他。哪怕他说长子长房就应该分更多财产,我婆婆心里都会好受些。当时我婆婆一下子心就凉了,暗暗发誓,一定要把逸亭、逸台培养成人,以后日子还长着呢,咱们风水轮流转,日后走着瞧!”

    岑杙瞧她那副身临其境,同仇敌忾的样子,有点好笑。

    船飞雁继续道:“后来你还别说,真就如她所料的那样,因为知道祖上没有多少财产可继承,三房、四房的子女反而奋发图强,个个都在外面置下了不错的产业,原先的老宅便空了下来,只是偶尔回来小住。反倒是大房、二房的子孙众多,却没有一个成器的,整天为了祖上那点老产争得不可开交,白白地坐吃山空,前几年还闹了几场官司,生生把高万、高壑两位老太爷给气走了。现在大房已经是长孙江逸礼当家,而二房是长孙江逸忠当家,但他们各自还有五六个兄弟想要瓜分老宅的财产。一家人可劲儿的闹心,如果阁老太爷泉下有知的话,不知道要被气成什么样。”

    岑杙想了想,“阁老太爷这么分倒也无可指摘,毕竟宅子是他的,他有这个权利。只是对待儿女悬殊太过,容易割裂几房儿女的感情。这些未必是他想看到的。”

    船飞雁叹了口气,“我婆婆也说,阁老太爷一开始就不该把长房、二房留在江阳,托给不事正业的兄长照顾,后来又不该为了弥补错误,把三房、四房给冷落了。这是一错再错,双方都受委屈,兄弟不阋墙才怪!”

    岑杙忽然来了兴致,“师姐,你怎么对江家老一辈的事儿,了解得这么清楚啊?连江老夫人怎么想的都知道,我以前可从来没听你说起过。”

    船飞雁脸色有点不自然,旬又冷笑了一声,“这些年我在江家也不是白呆的,尤其是小妾进门后,我这位婆婆态度忽然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整天给我唠叨这些陈谷子烂芝麻,你说她这是何必呢!”

    岑杙意味深长道:“老夫人估计是想留住你,毕竟女人最了解女人。”

    船飞雁遗憾道:“世上哪有两全其美的事儿,开弓没有回头箭,大家都是体面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承担责任。”

    岑杙听了暗暗心惊,倒不是心惊她所做的选择,而是心惊,她的热情会消退得这样快。快到让外人都猝不及防。她了解船飞雁,她是个非常情绪化的人,如果内心尚有波澜,一定会表现在肢体上,或者语言上。然而现在,岑杙在她脸上什么都看不到。她很平静,这也意味着,有些东西已经尘埃落定,无法回头了。

    “师姐,无论如何,我都支持你。”岑杙情绪上来了,停下脚步,一眨不眨地盯着她说。

    船飞雁愣着盯了她半晌,随即笑容像烟花似的炸开,在她眼前晃了晃手,“乱想什么呢你,我又没说要干什么。”

    岑杙认真地道:“不论你想干什么,我都支持你,一如既往。对不对,火火?”说着摇了摇清浊的手,把她悬在灯笼上的注意力拉了回来。小皇太女迷茫地回过脸来,看看她,又看看船飞雁,以为船姨姨抬手是要抱她的,自然地朝她倾过小身子。其实船师姐只是想勾勾眼里的沙子,但中途改了主意,扑哧一笑,把她抱了过来,“小清浊怎么这么可爱啊!又软又小又乖,今晚跟船姨姨一起睡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