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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渊源书空(上)

    (殷)浩少与温齐名,而心竞不相下,温常轻之。浩既废黜,虽愁怨,不形辞色,常书空作“咄咄怪事”字。久之,温谓掾郗超曰:“浩有德有言,向为令仆,足以仪刑百揆,朝廷用违其才耳。”

    ——《资治通鉴·晋纪二十一》

    早春二月,天空湛蓝,透如琉璃。

    这会的天气虽还有些清寒,但会稽王府的后花园中,几株梅花早已耐不住寂寞,竞相绽放。

    梅香冷冽,凭风幽浮,漫不经心的拨弄着人的心弦。

    司马昱头戴折角方巾,身着葛布青衫,外披一件青纱袍,清虚玄远,竟有几分仙人模样。他身旁的徐夫人穿一件鹅黄色褙子,紫色襦裙,在微风中略显单薄。

    二人手牵手,漫步在会稽王府后花园的青石小道上。

    青石小道的两旁种着许多梅和青竹,品类繁盛,不一而足。

    沿着蜿蜒的青石小道走到尽头,便是一座青碧小池。池塘里养着几条大锦鲤,是上次司马昱生辰的时候,褚蒜子特意赏赐的。

    司马昱生性风雅,喜修治园林。司马昱刚刚受封会稽王时,这不大的一座园子,本平淡无奇,毫无出彩之处,可经他这些年的精心打理,如今园中的雅致意趣已然江左无匹。

    徐夫人赏花赏得有些疲了,不由举头望天,舒展双臂伸了一个大懒腰。司马昱偏头含笑看她,

    “夫人这么快就乏了?”

    徐夫人晃了晃身体,

    “今天天气太暖,暖得人总想打哈欠。”

    司马昱一笑,

    “卿说,我们有多久没像今日这样一起散散步了?”

    徐夫人闻言,立刻认真的掰着指头算起来,

    “少说……也有一年多了吧!”

    司马昱看着徐夫人的样子不禁发笑,

    “胡说,哪会有那么久?”

    徐夫人委屈起来,

    “妾身哪里胡说了,殿下常不在妾身身边,妾身每过一天就像过了一年一样。”

    听了徐夫人这话,司马昱心里不由有些内疚,刚想解释一二,却被徐夫人摘下的一枝梅花遮了口。

    司马昱一愣,转而轻笑,从徐夫人手中接过那枝梅花,折去多余的花枝,轻轻簪在徐夫人乌黑的发髻上。红梅映青丝,衬得徐夫人越发的美。

    徐夫人抬手轻触那梅花,跑到小池边对着池水照影。司马昱的目光追随着徐夫人,眼中尽是爱意。

    一瞥间,司马昱忽然发现,徐夫人今天的打扮格外的素净,她的发髻上除了司马昱刚为她簪上的那枝梅花外,只簪了一只白玉兰的簪子,除此之外,再无赘饰。

    司马昱缓步走至徐夫人身边,

    “夫人今日怎么没戴我送的那支银杏金钗?可是夫人不喜欢那样式?”

    徐夫人自池水中抬起眸子,

    “殿下特意让人打来送给妾身的钗子,妾身宝贝还来不及呢怎会不喜欢?妾身是收着不舍得戴,怕总是戴着,把钗子戴旧了就不漂亮了。”

    “傻瓜,钗子就是做来戴的,戴旧了我再叫人给卿做一支新的不就成了?”

    二人正说笑,忽一个尖细稚嫩的童声传入二人耳中。

    只见十二岁的郡主司马道福不知从哪里突然冒了出来,头上还顶着几片干草枯叶。

    司马道福不顾后面几个侍候丫鬟追得辛苦,一溜烟跑到司马昱跟前扯着司马昱的衣袖嚷嚷,

    “爹爹偏心!道福刚才都看到了!爹爹送了一朵漂亮的梅花给娘亲,爹爹之前还送了很多漂亮的钗子给娘亲,可是爹爹从来就没有送过漂亮的东西给道福,爹爹不是好人!”

    司马昱看着皱着眉头又蹦又跳的小女儿司马道福简直束手无策,伸手替她掸了头发上的草叶,道:

    “好啊道福,竟敢躲起来偷听爹娘说话?”

    几个丫鬟这会终于气喘吁吁的追赶过来,其中一个赶紧向司马昱施礼告罪,

    “奴婢们没有看管好郡主,扰了殿下和夫人的雅兴,请殿下恕罪!”

    司马昱摆摆手,

    “无妨,郡主就交给本王,卿等先下去吧。”

    丫鬟们见司马昱神色平和,这才松了口气,连忙告退,心里直呼司马道福是个难伺候的小祖宗。

    司马道福见自己的几个贴身丫鬟走远了,又闹腾起来:“道福不管!道福不管!道福也要漂亮的钗子!”

    司马昱笑着揉了揉司马道福的脑袋:“不许胡闹,卿还未到及笄的年纪,这么点头发怎么簪得住那么重的金钗?”

    司马道福却不肯罢休:“道福不要金的,道福要支银的,再不成……白玉的也行!”

    司马昱被她闹得没办法,于是走到一旁从一株小的金银木上摘了枝带红果的小枝下来为司马道福簪上。

    司马道福这才肯消停,也学着徐夫人的样子跑到小池边照镜子。

    “爹爹,”司马道福侧着脑袋边照边道:“为什么爹爹给娘亲簪的是梅花,给道福簪的却是红果子呢?”

    是啊,为什么呢?

    司马昱一愣,竟答不上来。

    司马昱想自己平日与客清谈,无论对方是何等逸士名流,辞理从来不屈,不料今日今日竟会被一个小丫头难住。

    徐夫人见司马昱憋得说不出话来的着急样,“噗嗤”笑出声来,转而对司马道福道:

    “我们道福就别为难爹爹了,爹爹一见到道福啊就变成茶壶里煮饺子了。”

    司马道福仰起脑袋望着徐夫人:“什么叫茶壶里煮饺子啊?”

    “就是爹爹在心里头疼爱道福,却不知该如何说出口。”

    司马道福听罢,脸上露出一个小小的狡猾表情,只见她对着司马昱招了招手,司马昱弯下腰把耳朵凑过去,司马道福随即起身飞快的在司马昱耳垂处一啄。啄得司马昱顿时耳根发烧,起了一脖子的鸡皮疙瘩。

    司马道福旋即笑着跑开:“这样就算不说出口,心也能听得到了!”

    “小淘气鬼!”司马昱假嗔着作势要去追司马道福:“是谁教的卿说这些俏皮话?”

    司马道福边跑边笑:“就是爹爹教的啊,爹爹逗娘亲开心的那些花招道福全都知道!”

    司马昱脸一红:“臭丫头欠收拾!给我站住!”

    父女俩在园子里你追我赶,闹腾得不亦乐乎。

    徐夫人在一旁笑看,心里头比这春日的暖阳还暖。

    未几,会稽王府的管事忽然匆匆跑来,满面噤色的将一封奏疏呈给司马昱。

    司马昱笑意渐收,瞥了一眼那奏疏封面上的字,也不伸手去接,只不冷不热道了句:“该来的终于来了。”

    管事将身子压得更低:“殿下……这是桓大将军刚呈上来的奏疏……殿下还是亲览为妙……”

    司马昱本打算今日好好陪陪徐夫人母女,未想一天还未过半,就又来了公务,不禁歉疚的看了徐夫人一眼。徐夫人冲他会意一笑:“殿下处理公务要紧,妾身带着道福先回去了。”

    徐夫人说着,眼中有一闪而过的失落。虽只是一闪而过,可司马昱还是敏锐的捕捉到了。

    “道福过来,爹爹有公务要忙,我们先回去吧。”徐夫人道。

    “不要不要!道福还没玩儿够呢!”

    “道福不听话,娘亲不喜欢了。”

    徐夫人这话一出,司马道福顿时不敢再闹腾了,转而乖乖的拉住徐夫人的手跟着她走。还不忘一步三回头,依依不舍的回顾司马昱,看得司马昱心里酸一阵苦一阵的。

    “夫人,”

    司马昱想了想,还是忍不住叫住了徐夫人。

    徐夫人转过头:“殿下还有什么事吗?”

    司马昱:“今日晚膳我去夫人处用可好?”

    徐夫人的眼睛一下亮起来:“殿下一向爱吃鱼,那妾身便蒸一条大鲈鱼等着殿下!”

    然而徐夫人话音刚落,司马道福便在一旁嚷起来:“不要吃鱼!不要吃鱼!道福最讨厌吃鱼了!”

    司马昱见状,忙安抚司马道福:“好好好,我们不吃鱼,我们不吃鱼。”转而对徐夫人道:“那便做些道福爱吃的菜吧。”

    徐夫人笑着一福,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