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夜未眠。没有欣喜，也没有期待。

    第二日他如实按照约定，私自将魔神放出，带到她面前来。一如往日，魔神将一缕血色打入她的身体。

    “我自认为国相考虑得很周全~”魔神凉凉笑道，“再过一日，国君才会醒来，国相现在就可将国君带走，从此携红颜逍遥山水，不问世事。”

    他淡淡道:“不急，不急。”

    “怎么，莫非国相意欲出尔反尔了？”魔神话中轻蔑，“只是我如今已不在封印之中，国相倘若背弃盟约……呵呵。”

    他不再看她，回过身来:“只是本座忽然想起一事，觉得甚为有趣，想与你一道分享分享。”

    “国相请讲。”

    他虚起眸来，慢悠悠道:“我华胥国中有一秘法，可将得到的力量与魂魄融为一体，日日积攒，到危机关头再放出。若得的是仙力，便可杀仙；若得的是神力，便可弑神。对于此术，不知魔神神上有何见解？”

    看着三丈开外他诡异的笑意，魔神觉寒，却仍是淡淡地点了点头:“这术法厉诚然害，不过却是纸上谈兵而已。你华胥国已孤零多年，又哪有这些足够的神力仙力呢？”

    他饶有兴趣地抵住下颚，一手引向冰棺中的她，柔和的笑意变作冷笑:“神上还真是贵人多忘事啊。”

    一句话的寒意浸至骨髓，魔神不明所以地飘忽片刻，下一刻魔气突然间混乱不堪，夹杂着愤怒而声音:“谢远之你——！！”

    “我华胥国人皆为神裔，也有那么一两本术法书代代秘传，譬如~这个令陛下假眠的死灵术，和令十年前已去人界的国人幻影在此迷惑于你的梦翳术。不知神上觉得，这些术法如何？”

    一语如同一道贯天惊雷直逼而下，将魔神彻底打醒！

    “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我怎会毫无察觉？！”

    “怎么不可能？”他轻蔑一笑，掌心翻转，金色灵力凝于手中，“神上糊涂，我族全族皆是神裔，若我族法术可仍你摆布，那当年神界上下岂不尽是徒有虚名之辈？”

    魔神张皇无措，裹着魔气意欲逃走，不料四下都已布了结界，一时半刻根本逃脱不了。

    他嗓音嘶哑:“你要干什么？你想对我做什么！？”

    “我想干什么……呵，到奈何桥的黄泉路长得很，‘尊敬'的魔神神上，你可有的是时间~慢、慢、去、想。”

    话音将落，他扬手间现出金色光芒，一如当年她同归于尽时那般刺眼。

    那光芒预示着什么不猜都知，魔神仰天怒吼:“你竟敢背信弃义，我杀了你、杀了你！——”

    漫天黑雾翻滚汹涌，变作尖锐而长的指爪，直直向他冲来！

    可那些魔气却在即将接触的刹那，顷刻间化为齑粉。

    “霜月之灵，皇极之日。风代燧人，太昊华胥。”

    那是极好听而极沉稳的声音，时隔十载，他终于听到了她的声音。

    神咒既下，金色罗网在半空现出，飞快将魔神那团魔气裹入，再也挣扎不得。

    冰棺中绝美的女子双眸缓缓睁开。那双眼睛，是他十年未见的、明媚胜过秋水的，她的眼睛。

    罗网中魔神仍在挣扎，些许漏出的魔气四处飞舞:“这是什么东西？混账，你们放开我！”

    “这话，该由寡人来问才是。”她嘴角微扬，“敢在寡人的国土上肆意妄为，你又是个什么东西？！”

    一代魔神千算万算，却唯独没有算中，自己就是其中一颗棋子。

    “我是魔神，魔族共主！小女娃，你何敢欺瞒害我！？”

    “此地乃华胥之国。寡人华胥国中，没有你一介魔物撒野的余地。擅闯者，死。”

    罗网中的东西满口污言秽语谩骂，尤为刺耳，却无人再理睬于这个落网的魔神。

    她静静地望向他，看到他手中金色光芒渐弱，秀眉略凝:“为何不杀？”

    手臂在宽大的袖袍中颤抖，他缄默片刻，单膝对她跪下，眸中水润明亮:“这倒用的神力和陛下魂魄牵连，神力用尽，陛下也将魂飞魄散，万望陛下三思。”

    她目光柔和:“国相可还记得，当年你继位时说了什么？”

    “……臣愿永生辅佐陛下，为陛下实现国中永远安乐的心愿。”

    她笑容苦涩:“魔神不除，必将成为六界祸害，已经迁往人界的国人也会不得安宁。”

    她心中装的是整个华胥国，可她不知道，他心中只装得下她。她不知道。

    他缓慢地站起身来，身子微微晃了晃。双目空洞，看向她时，好像在看一个从来没有认识过的人。

    她缓慢合上眼，仿佛只是要奔赴一场盛宴般平静:“远之，你是寡人的国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