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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亦真亦假间

    韦肃自然是有一说一,有十答十,师承、父母、武功……

    眼看魏西云就要问人家有无婚配了,一旁的魏远书连忙打断“那个什么,韦肃,你有问题现在就问吧。”说着给魏西云使个眼色,魏西云颇为遗憾的结束了自己的“问候”。

    韦肃记起正事,也没有之前那般拘谨,起身正色道:“此行来,是想向先生请教‘顿悟’一事。还望先生不吝赐教。”说着,就又要行礼,魏远书按他坐下,无奈道:“你问就行了呗,反正他现在是有过无功。”

    有过无功讲的自然就是先前那事了,魏西云瞪了这不省心的儿子一眼,讪讪地道:“先前那一剑,还请小兄弟莫要往心里去。我哪知道这王八蛋动作那么慢。”

    “唉,爹,我们俩可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啊。”

    “滚滚滚,给客人沏茶去。”

    韦肃瞧着这对父子,不免想到自己从未见过面的父亲,只是也并没有多么伤感,开口道:“不用沏茶了。我且先讲着,有遗漏处,远书也可以补充。”旋即把下午种种事情讲给魏西云听,微西云原以为只是寻常的什么后辈请教,初时也不在意,只是越听面色越是严肃,听到韦肃说“最后逼远书弃枪用剑,堪堪打平手。”的时候,转头看向一旁的魏远书,眼神之中似乎有些不相信。

    魏远书无奈地笑了笑,补充道:“我使了七分力哦。”

    魏西云面露感慨道:“别人家的孩子。唉。”

    “……老爹你还记得我是你儿子吗。”

    清了清嗓子,魏西云开始为韦肃解释:“所谓顿悟、开悟、悟道、天人合一、照见如来、五蕴皆空,这些乌七八糟的事情,说白了就是一个运气好。韦肃,离原先生和你讲过江湖百年前的事情没有?”

    “讲过一些。”韦肃提起这个有些懊恼,“只是我没记下来。”

    魏西云向后仰倒,用一个舒服的姿势靠在藤椅背上,继续道“所谓江湖,以武道起,因武道衰。江湖最早也没这么多门派,都是大家几个人凑在一起,练练武功内力。当时练功就讲一个悟性,勤不能补拙,天道也不酬勤,大家瞎猫撞死耗子,撞上就万事大吉,撞不上就万事皆休。武学中的顿悟最早也就那会的事情了。顿悟嘛,有感而发罢了,但往往能获益匪浅。就好比,你能用刚领悟的剑术和这混小子打个平手。”

    韦肃听到此处,颇为遗憾道:“只是,现在怎么也用不出来这些了。”

    “意料之中。”魏西云倒是不稀奇,解释道:“离原先生向来厌恶这些捷径一类,所以不和你讲也是正常。所谓顿悟,灵光乍现而已,就好比文人刚想到一出绝妙戏文,当中波澜壮阔、曲折离奇、引人深思,真可谓传世之佳作,但是呢,提笔刚写个序,就忘得差不多了,惨不惨,真惨。又好比你做一场大梦,梦中琼楼玉宇、仙子佳人,醒来却连人家的脸都记不起,你说惨不惨,真惨。”

    “爹……说远了。”

    “哦哦。这个顿悟,也最为公平,人人都有机会,乡野里的农夫、市集上的小贩,大家都有机会悟,但这就好比天上掉馅饼,有两种人是吃不到的:一种是手里碗不够结实的,馅饼把碗砸坏了,另一种是酒足饭饱的,不稀罕这馅饼。”

    韦肃一听就懂,恍然大悟道:“先生的意思是,我武学根基太浅,一时间接受不了这些?”

    魏西云嗯了一声,又道:“但你若是追着这灵感不放,就是和武学一道历来讲的‘根基’背道而驰了,以佛家讲是邪魔,以道家说是歪道。但是换言之,灵感乃天赐,有道‘天予不取,必遭天谴’,所以也不能轻言放弃。”

    这下子韦肃可被绕糊涂了,即说求不得,又说不可不求。魏西云沉思片刻,仿佛在考虑要不要讲下去,但已经打开话匣子,也没有停的必要了。他继续道:“这事确实听起来玄而又玄,只是依先贤所言,这事最讲一个‘无心而为之’,就是说,灵感稍纵即逝,但定会有痕迹,且专心武道,自然就在高处找到那些东西。”

    然而韦肃只觉云里雾里,不知所谓,魏远书反倒笑了笑,揶揄道:“说到底,好好练武,天天向上呗?”

    “……你拆我台的时候记不记得我是你爹。”

    韦肃大致明白几分,他斟酌着道:“魏先生的意思是,要去高处,去到高处自然就能瞧见,老天爷是怎么做馅饼的。”

    魏西云点点头,对这个回答很是满意,却又正色道:“韦肃,须知‘知行合一’的道理。大道理嘛,读几本书谁都会说,可谁说的清楚?说不清楚的。就好比前些年江湖上有个‘知道’先生,旁人和他讲一,他能讲十,旁人和他讲什么他都说的头头是道,但是听多了就发现,这个人其实毫无半点本事,只是鹦鹉学舌罢了。举个例子,别人讲‘师法自然’,他就讲些道学,别人讲‘立地成佛’,他就讲‘世道不公’,其实仔细听下来,全是些浮于形式的话,‘谷神不死,是谓玄牝’,这话好不好听、厉不厉害?好听,厉害,可若要他讲何为谷神不死、何为玄牝、与道何干,他就支支吾吾了。若是别人讲的他回不了话,那就将些风言风语扯到台面上来,别人和他讲青城山秦道长学识渊博、通晓天道,他就回一句‘姓秦的家风不正,我听说,他其实背地里有好些个红颜知己’;别人又和他讲襄州的巧匠乔志垣机巧百变,他就回‘乔志垣的媳妇背着他偷汉子,真是败坏家风’。他什么都知道,可真的知道吗?”

    这一番话实则也是大道理,却是真正受用的道理。韦肃起身恭敬地行弟子礼,敬佩道:“魏先生这番话,韦肃铭记于心,永世不忘。”

    魏西云说这一大通,实则也是魏远书久不在身边,和魏明竹讲又觉得不合适,当下有韦肃这个听得懂又愿意听的,也是讲的兴起。这边相谈甚欢,这边魏远书却打个哈切,无奈道:“爹,你可真越来越像个方丈了。”

    “你有本事早点娶妻生子,我讲给我孙子听。你瞧瞧人家,听得多认真。”

    魏远书听这话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连忙道:“韦肃你不是还有剑法上的问题要问吗,快问快问。爹,韦肃相当敬重你,你不能冷落人家啊,那个什么,不如讲一讲方才那一剑?”

    魏西云眼睛一瞪,怒道:“我看你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只是韦肃确实对那一剑颇为好奇,当下好奇问道:“魏先生莫要生气,方才那一剑,我的确未曾见过,还请先生不吝赐教。”

    那刺入影壁的一剑,凝剑气于剑上,却又能引而不发,偏偏威力不小,着实奇妙。魏西云毕竟无心之下险些伤了韦肃,虽无大碍,此时也是略含歉意道:“这一剑本是要让这混小子接的,伤了你,真是万分抱歉。这一剑其实并非难事,我凝聚剑气于剑尖之上,刺入影壁,借助影壁把剑气散至剑身,剑气绕剑而行,故而自成周天,不发作。只是嘛,若是过上一时半刻,这把剑会因无法承受剑气而碎裂;或是有人触动,就像你碰那剑柄一样,也会……炸开。”谈及此处,又是老脸一红。

    韦肃大呼神妙,此等剑术已然达明察秋毫的境界,寻常人想这样做,只怕不是剑气失控,就是中道崩殂。他兴趣大起,接连与魏西云大谈特谈剑术剑道。魏西云是剑道名宿,但韦肃亦有许多新奇观点,两人相谈许久,直指子时方才停歇。韦肃依依不舍离开魏府,魏西云亦是嘱咐他常来做客,只留魏远书,后悔把韦肃带过来,让自己站在那边听二人讲了半个时辰的武学,又不敢当着老头子的面溜走,其中“苦楚”,真是一言难尽。

    送走韦肃,魏远书又挨了魏西云一通批评,好不容易劝他睡觉去,这才算松了一口气,对付过这六月十四日的一天。只是他还不能睡个好觉,他还有些事情要做。

    “唉,比不得老时啊。”魏远书回房喃喃自语,躺在床上等待夜色浓郁。只是他以为时若闻在巡捕司睡得香甜,却没回想起,他推开时若闻房门时,时若闻头上隐约的汗珠。

    时若闻一回房就睡,这倒也是事实。他昨夜没睡,在伏熊楼等到个合适机会才出来,直接去了点卯的地儿,之后去西山、遇险境、中毒,这一串事情搞得他精疲力尽。傍晚回房啃了几个馒头,就昏昏沉沉睡过去,连魏远书进屋都没发觉,这也是他回来三年,久住长安,须知长安比西域太平何止一倍,无盗匪风沙之扰,公务亦不忙,警惕下降无可避免。

    只是这觉不安稳,时若闻做了个古怪至极的梦。初时,他梦到自己身处一片黑暗中,那个时候大概都不算是做梦,他能清楚地感受到自己的太阳穴像要炸开一样,只是这黑暗无比静谧,他不愿睁开眼睛,或者无力抵抗这多年未有的寂静。

    慕然间,一束光出现在黑暗中,时若闻不自觉走上前去,却发现那是一把刀,一把精钢打造的刀,上有巡捕司的钢印,正面刻着‘惩奸除恶’,背面刻着‘驱神逐鬼’,刀是鬼头刀,背厚面阔,重四斤四两四钱,是天下刽子手心仪的好刀。刽子手手起刀落,保证一刀就身首异处,留一个大好头颅。

    头颅呢?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