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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公子本何相

    韦肃背着剑匣,去了巡捕司的演练场,时若闻则从去了瀚海医馆。时值午后,夏日灼热,长安城街上也少了许多人,毕竟若是中了暑,那可就麻烦。不过魏远书倒是不但心这个,他在濒湖楼顺了几粒丹药,此时已无大碍,只是后背处隐约还作痛。

    “老时还真厉害,负着伤打出这一掌,力道控制的妙啊。”魏远书一边嘀嘀咕咕,一边锤了锤腰,换便装走出巡捕司,却没有往家去,而是往寻了往城东的路,慢慢走着。

    从城南的巡捕司到城东的路上,有一家巷子里的旧货铺子,专卖些旧书旧货,平日里也没什么人来,一是这铺子店面位置不太好,二是大家要淘旧货,也大多去城西的老街里,不过这铺子也有些熟客,加上地段便宜。故而也就开到现在。

    魏远书绕不少路,绕过青竹坊的酒香,就换上了一声蓝色长袍,再绕过汉源文斋的院墙,就换上了另一幅面容。来到这静静的巷子口,瞧着巷子口青砖上的划痕,他心里冷笑一声:这些人还真当京兆尹瞎。

    抬脚踩到那奇怪划痕上,轻轻一点,青砖传来咔嚓的碎裂声,魏远书收脚,冷眼看着青砖中央的碎裂,自言自语道:“还是差了点。”

    他此时换了一张面容,瞧着温和秀气,和原先那带有一点慵懒的气质大相径庭,看上去就像个有点小迂腐的读书人,只是双眼平静,带着一丝冷意,若是魏明竹站在眼前,也只会觉得这人普普通通,哪里像自己那个成天嬉笑着的哥哥。

    拍了拍自己的“脸”,魏远书自嘲似的说道:“不如我帅啊。”

    说罢,背着手慢慢走到巷子里,神色淡然,像是回家。到了旧货店门口,魏远书左右瞧瞧,并无人影,便进了店铺。店铺老板是个微微驼背的中年男人,眉眼恭顺,手掌粗大,瞧着是像个庄稼汉,正拿着鸡毛掸子清扫店铺,就见着魏远书走了进来,连忙上前招呼。

    魏远书并未有太多表情,他戴着这张面具,觉得膈应。他伸手掏出巡捕司的令牌,不言不语,店铺老板一惊,慌忙求饶道:“大人,我们这是小生意,实在没有多余的家当了,要不,您随便看看有什么货物称心的?”姿态低微到了极致。

    这样看来,魏远书倒真像个仗势欺人的小人,他笑了笑,却没有什么笑的味道,只是适应一下这幅面皮,随即把手中令牌翻转,那个律字倒过来,倒是和原来也不差,他又把手腕一翻,收起令牌轻声道:“正值倾家无酒钱,要向店主借上三两四钱,买一樽薄酒,不知可否?”

    那店主实则看到令牌翻转时,就已然闭口不言,似是戒备,手中的掸子也摆成一个古怪角度,待到魏远书说完这话,先前的谄媚神色已然不见,将手中掸子轻轻放下,快步走至门外,确认四下无人后,回身抱拳道:“下官陆崔,见过高大人。”

    这高大人,指的自然就是魏远书了。魏远书淡淡地嗯了一声,也不说什么,径直越过他走向身后的货架,这货架齐腰高,摆着各式旧物。魏远书一边好奇地翻看这些货物,像个客人一般,一边开口道:“陆崔?呵呵,你说你练剑不成就算了,怎么门口做记号做的也那么丑。敢问我们的陆大剑客,把青砖上的划痕做旧一点,很难吗?”

    说话间,魏远书捡起一本古朴的《山海经》,缓缓道:“嗯?陆大剑客?陆随?”

    那店主本见他对自己轻视,有些不满,却听到陆随二字,面露惊诧与一丝惶恐,低下头去一言不发,只是背驼得更厉害了。魏远书随手打开那本山海经,正翻到中山经那一册,一边饶有兴致的看着,一边道:“以后握掸子就握掸子,不要觉得自己用的是什么称手兵器,丢不丢人。再说了,你要是不用讲究必杀的‘白虹贯日’,改使只求灵敏的‘随风刺’,我也看不出来你是谁。”

    “好了,不说你了,白费功夫,接下来我问你答。”魏远书把书放回原位,一边绕着货架‘挑选’货物,一边提问,语气平淡,并无波澜,仿若眼前的不是心怀杀意的所谓手下,而是一个忠实的家奴。

    魏远书拾起一把白纸扇,啪的一声打开来,上空无一字,他扇了扇,觉得手感不错,满意的点点头,开口问道:“最后一批青鸾羽运到哪儿了?”

    店主声音微微有些颤抖,仿佛被揭开身份令他很是害怕,这也难怪,江湖上那个“绝风快剑”陆随,是世人皆知的杀亲弑父,欺辱兄嫂的无耻匪类,人人得而诛之,他凭什么不害怕呢?但他还是一字一句的回道:“最后一批青鸾羽经由凤州抵达凉州隘口,一路东行,已入长安城中。”

    魏远书握住纸扇,有节奏地拍打着手心,语气平静,仿佛谈论的不是奇珍青鸾羽,而是米麦粮油。他继续问道:“他们五个怎么说?”

    “除‘采桑子’阁下外,其余四位大人已入长安城,只待六月十九。”

    “那《素秋心决》在谁手里?宋归梦人呢?”

    陆随,或说陆崔,语气逐渐安定下来,答道:“心决在“一十七斩”关漠手中,现已入长安城,住城北徐记客栈;宋归梦尚在云阳城观望,不日即会入城。”

    “不日?”魏远书语气露出一丝疑惑,放下手中的一块小长生锁,打开折扇,轻轻摇了摇,他也确实有些热,这天杀的面具还没能做到“骨清香嫩,天与奇绝”的地步。微微顿了顿,他又重复了一遍,语气毫无波动:“不日?”

    屋内气势一凝,陆随只觉眼前这人杀气忽的凛然,如秋日肃杀,山川寂寥,险些就要跪下,勉力撑住,低着头却瞧见了鼻尖上一滴汗,他勉力稳住心神,快速说道:“宋归梦已托秦独龄备好马匹,少则一日,多则三日,行事之前,必到长安。”说到最后,陆随手心已满是汗水,他本就有些驼着背,此时恨不得贴到地上。

    魏远书笑了笑,屋子里气势一松,他执扇于胸前,另一只手背到身后,说道:“抬起头来。”陆随闻言怔了怔,身子依旧弓着,却抬头看了一眼,魏远书微笑着问道:“我这模样,像不像个读书人?”

    这面具虽不是极品,却也是珍贵之极,把魏远书那一幅假模假样的微笑样子表达的清楚,陆随不知这位爷什么想法,一时又低头语塞,不过魏远书也没真的要他答,只是自顾自地自言自语道:“读书人我做不来,啧,读书人,毒书人,毒。环环相扣,天衣无缝。这两位读书人,读书人。”

    说罢收起折扇,在陆随头上一点,面色平静道:“留你这条命,我是不大乐意的,所以别做些傻事。你已经不是陆随了,陆家大小十三口以你为耻,你也就不要想着偷偷接济那对母子了。我也知道当年事出有因,但那与我无关,忍一忍,明白么?”

    这段话语气轻的很,就像一片雪,但陆随却如临彻骨寒冬,面色大变,既有惊恐,又带悲恸。扑通一声,他跪倒在地,强迫自己忍住语气中的悲凉,恭敬道:“属下,明白了。”

    明白了?魏远书心中冷笑,却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扔出几个铜板在柜台上,带着折扇出门离去,没有回头看一眼那个跪在地上的陆随。而陆随待到他身影离去,方才起身,收起柜台上几个铜板,面露悲戚,狠狠扯了扯自己的脸,像是要撕下来扔掉。只是很快,他便恢复了那副老实店主的样子,轻轻锤了锤自己的驼背,继续打扫屋子。

    少倾,一个熟识的客人走进来,好奇问道:“老陆,这儿那把扇子呢?”

    陆随赔罪似的笑了笑,露出深深的抬头纹,说道:“有位客人,很喜欢,就买走啦。”

    而此时那位客人,正在永宁坊的街上走着,偶尔打开扇子扇扇风,倒是也有几分书生的味道。去吧旧货铺子,魏远书还要去蓝白坊,自叹一声“能者多劳”。此时夏暑尚未消去,他却只能走到城东,虽有内力调解,却也少不得有些闷热带来的烦躁。走过一刻钟的路程,魏远书打开扇子遮了遮头上的太阳,这太阳可着实刺眼,他眯着眼望了一眼天,骂一句贼老天,却瞥见眼角余光里一抹人影从屋顶上掠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