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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第十三章

    杨书珍从广州回来了。他这次去了广州没有找到杨翠屏,也没有打听到杨翠屏的任何消息,只得反身而归。

    现在他最担心的就是杨翠屏身边没有钱,他知道没有钱的后果,他还想在广州继续找下去,还是旺财的一句话提醒了他。

    旺财说:“老爷,俺看俺们还是回去吧,找了这些天都没找着,这会儿可能已经回家了。”

    杨书珍问道:“你咋知道大小姐已经回去了?”

    旺财说:“大小姐带的钱不多,她的钱用完了,自然会回去的。”

    杨书珍心想,旺财说得有理,俺该找的地方都找了,说不定这会儿翠儿已经回家了。于是说:“好吧,不找了,俺回家去。”两人坐上火车又回来了,还没到家,远远看到自己的地头围着一堆人,也不知出了什么事情,和旺财一起紧赶慢紧走到跟前,听到族长气呼呼的一番话,便问了一句。

    围观的人大多数见到杨书珍害怕,突见杨书珍到来,有的也不敢再看热闹,悄悄地离开了,有几个胆大些的便站在远处观望。杨书珍见自己地里的土被翻起,不知发生了何事,指着地里问道:“三爹,这是咋回事啊?”

    族长用拐杖指着杨树鸣说:“你问他,这都是他干的好事!”

    杨书珍转向杨树鸣问道:“五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杨树鸣低着头,一声不吭。

    杨书珍说:“俺才离开了几天,咋就成了这样啦?这是谁干的?”

    杨树鸣还是一声不吭,站在那儿。

    杨书珍问杨树鸣:“五哥,这是不是你带人干的?”

    杨树鸣点了点头。

    杨书珍急了,问道:“五哥,这是为啥呀?这到底是为啥呀?俺有那点对不住你呀?你说话呀?”

    杨树鸣说:“这还能说什么呢?是俺的不对,俺对不住你。”

    杨书珍说:“就因为俺没有把这块地转租给你,你就这样对俺,这就是你做的事情,啊,俺的五哥?”

    杨树鸣抬起头来,说:“七弟,你的地俺挖也已经挖了,你想怎么的吧?”

    杨书珍说:“好啊,你跟俺来横的是不是?怎么的,你赔俺的庄稼!”

    杨树鸣冷笑一声,说:“赔你的庄稼?你休想!”

    杨书珍的气不打一处来,他吼道:“今天你不赔俺的庄稼就休想离开这里!”

    杨树鸣说:“七弟,你叫啊,你再大点声喊呐,你以为俺怕你?俺才不怕你呢!”

    杨书珍说:“你别一口一个‘七弟、七弟’的,从今天起,俺没你这个哥!”

    杨树鸣说:“好,这话是你自个儿说的,你绝情可别怪俺绝义,你的事情俺以后再也不会管了。”

    杨书珍冷笑一声,说:“你管俺的事情?你哪次帮俺做成过?你不就是认识那个顾团长吗?俺告诉你,这次去广州俺听说了,袁世凯已经死了,顾团长他也快完蛋了!”

    听了他说的话,在场的人都吃了一惊,袁世凯死了,这可是个大事啊。族长问道:“老七啊,你说的都是真的?这话可不能随便说的!”

    杨书珍说:“三爹,这是真的,俺在广州的大街上听人说的,俺起初也不信,后来买了份报纸看了,报上也说袁世凯已经死了。”

    族长问道:“那现在谁在掌权?”

    杨书珍说:“俺听说是副总统黎元洪在掌权,他现在接任袁世凯当上了大总统。”

    族长“哦”了一声,表示知道了。他挥挥手中的拐杖,说道:“你们两兄弟继续啊,继续吵啊,怎么不打起来呢?”

    他这一说,这两人反倒是沉默了。过了好一阵子,杨书珍才说:“三爹,俺也不想吵架,俺主要是心痛这麦子,您看,这麦子都开始抽穗了,挖了都可惜呀!”

    族长问杨树鸣:“老五,该你说了,你说说为啥要挖麦地?为啥就不能等到麦子收割下来后再挖?这你如何解释?”

    杨树鸣知道事情瞒不下去了,干脆把事情挑开,说道:“这就要问七弟了,他得了便宜还卖乖,独吞了祖上留下的宝藏!”

    杨书珍听了一怔,问道:“啥?你说啥?俺独吞了祖上的宝藏?你满口胡言,你哪只眼睛看到的?”

    杨树鸣指着地上的空罐子,说道:“那你说说看,这些罐子怎么都空啦?里面的东西都到哪儿去啦?”

    杨书珍问道:“老五,你凭啥说这罐子里有宝藏?难道俺祖上把宝藏藏在罐子里的事都告诉你了?真是笑话!”

    杨树鸣说:“好,你叫俺老五,连哥都懒得称呼了,俺不跟你计较。只要你把俺祖上的宝藏拿出了,俺哥俩平分了,就啥事没有,就当这事从来没发生过,咋样?”

    族长问道:“老五啊,俺叫你老五不为过吧?”

    杨树鸣说:“三爹,您叫吧,您叫俺啥都不为过。”

    族长问:“那俺问你,你咋知道这罐子里藏着宝藏的?”

    杨树鸣支支吾吾地说:“这……这,好,俺说吧,俺是从家谱中看到的。”

    族长说:“好啦,都别吵了!说到这儿俺总算明白是咋回事了。这事不能怪老七,他根本不知道这里面的原因。老五你呀,你也太自作聪明了,你要挖宝,怎么不事先跟俺说一声呢?你眼里还有没有俺这个族长?俺看,是你想独吞祖上的宝贝吧?好了,都散了,大家该忙啥的都去忙吧,不要围在这儿了。灵儿,俺们走,回家去。”说到这儿,他好像又想起什么,“噢,对了,吃过晌午饭,姓杨的都到祠堂去,一个也不要落下,外姓的别去,婆姨也不中,听明白没有?俺有一件重要的事要给大家宣布。”

    下午,杨家沟所有姓杨的人都早早汇集在广德祠堂里,屏气凝神听族长讲话。

    族长先清了清嗓子,说:“上了岁数,老毛病了,还没到冬天气管炎就犯,大家见谅。开始说正题,大家听好了,今早上老五、老七弟兄两个在地头争吵大家都看到了吧?说来说去就是为了那十几罐子金银珠宝,把庄稼都糟蹋了。可到底有没有金银珠宝呢?今天在地头俺不便说,现在在场的都是俺养家的后人,俺就敞开说了,有!”

    这一下底下的人都“哗”的一下开锅了。

    族长挥挥手说:“大家静一静,听俺把话说完。”等大家都静了下来,他接着说,“早在十年前,老二在自家的地里无意中发现了这个秘密,他把这个秘密告诉了俺,并跟俺商量,先把这些宝贝挖出来,藏在一个不为人知的地方,等到将来有一天,俺的杨家子弟有了困难,碰上饥荒,再拿出来接济他。俺非常赞成老二的想法,于是俺俩就把地里的宝藏都挖了出来,并找了个隐蔽的地方藏好,这件事就俺跟老二两个人知道,连婆姨孩子都没告诉。几年前的那场旱灾,俺本想拿出一些财宝来分给你们,让大家平安度过灾荒,可俺看到你们家都有存粮,便没有拿出来。后来老七的钱庄被抢,俺也动过这个念头,可最终老七自己度过了这个难关。现在老二死了,知道藏宝的地方只有俺一个人了,俺想,俺的年纪也大了,不知道哪一天俺突然离世,这个秘密就永远没人知道了。所以俺今天就想把这个秘密告诉一个可靠的人,让他来守住俺杨家的财富,你们看中不中?”

    杨树鸣问道:“三爹,您说说看,咋样才算是可靠的人呢?”

    族长说:“就像老二那样,人品好,心里想着大伙,不独吞。”

    杨书珍说:“三爹,依俺看,这事做起来非常简单,把宝藏拿出来,凡是杨家的后人每人一份,省的有人老是惦记。”

    族长说:“俺知道你们心里都惦记这那些宝藏,好早点拿到手,俺当初也有这个念头。可俺后来一想,这钱一拿出来,花了用了就没了,好钢也用不到刀刃上,再说了,你们现在也不缺钱花,何必多此一举呢?还是等到以后真正需要的时候再拿出来吧。”

    杨书珍说:“说了半天还是分不到手,这宝藏藏在地底下有啥意义呢?”

    杨树鸣说:“俺赞成三爹的想法,俺们现在的日子还过得下去,等到哪一天日子过不下去了再拿出来吧。”

    杨书珍挖苦到:“老五啊,你心里打的那点小算盘俺会不清楚?别装清高了。”

    杨树鸣问道:“老七,你说这话是啥意思?”

    杨书珍说:“啥意思你心里清楚。”

    杨树鸣说:“俺不清楚。三爹,您看七弟他老跟俺过不去,这会没法开了。”

    族长说:“俺让你们说说谁来看护这笔财富的,你们兄弟倒吵起来了,这像话吗?让外人来看俺杨家的笑话吗?大伙儿都说说,谁合适?”

    底下人看来看去,没人说话。

    族长说:“没人说话是不是?那你们都保佑俺长命百岁吧,等到哪一天俺眼睛一闭,啥都没了。”

    底下有人轻声的说了句:“俺看好宝殿,他爹秉性一流,他准保也错不了。”

    也有人马上跟着喊:“对,俺也看好宝殿,这小子跟他爹一样,人品不错。”

    “就选他了,俺同意。”

    族长笑吟吟地说:“其实俺心里早有了人选,你们说的不错,就是宝殿。这孩子不争不贪,没有邪念,没有歪念向,确实是个合适的人选。早上老五跟俺提起家谱的事情,俺回去以后把家谱找出来,拆开一看,家谱的夹缝中果然有字,不过已经让人给描黑了,看不清原来的字迹。俺想当初俺祖上把宝藏藏起来的时候,写下了这几行字的意思,就是要把这宝藏留给俺杨家后人的。这家谱一直放在俺这儿,那么多人都借去看过,有谁会注意夹缝中的字呢?可冥冥之中就是有人发现了。俺换句话说,要是当年老二不把这事告诉俺,你们谁会在意这件事呢?日子还不照样过吗?是不是这个理?宝殿,你和你爹都是好样子,俺信得过你。”

    杨宝殿说:“三叔公,承蒙您看得起俺,可俺不能担此重任。”

    杨书珍问道:“宝殿,这是为啥呀?有人日思夜想,抢都抢不过来呢。”

    杨宝殿说:“七叔,您是不知道,俺成年累月在外奔波,恐怕担不起这个责任。”

    杨书珍说:“贤侄啊,你就不要推诿了,俺看了一下,只有你才能担此重任。”

    杨树鸣说:“他一个乳臭未干的年轻人,让他看守,俺还不放心呢。”

    杨书珍问道:“你啥意思啊?你是想让你来看守,俺还不放心呢。”

    杨树鸣反问道:“俺看守你有啥不放心的?”

    杨书珍说:“俺当然不放心了,俺怕你一个人把钱财独吞了。”

    杨树鸣刚要反驳,只听得祠堂门口有人嚷嚷:“俺要见俺当家的,你们为啥要拦俺?”

    族长问道:“门口在吵啥呐?”

    有人说:“族长,是老七家的婆姨,她吵着非要进来。”

    族长又问:“有啥事情啊?”

    只见杨书珍的婆姨手里拿着一个信封,朝着杨书珍直摇,嘴里喊道:“当家的,快回家吧,俺闺女来信啦!”

    杨书珍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生怕听错了,问道:“啥?你再说一遍,俺翠儿来信了?”他一溜小跑来到门前,从婆姨的手中接过信封一看,差点跳了起来,嘴里说:“真的是翠儿写来的,翠儿在南京,翠儿在南京,俺总算找到她了!”他喜欣若狂,一边叫着一边奔了出去。

    广德祠堂的会就这样不欢而撒了。

    回到家里,杨书珍把信展开,细细读了起来。原来杨翠屏到了广州以后,受尽了种种磨难,后来巧遇季振国,季振国把她带到南京,并帮她在南京政府部门找了份工作,目前一切都非常好,让家里人不要牵挂。

    “原来翠儿真的参加了革命党。”他默默地说,“革命党有啥不好的?以后谁要是再敢说革命党的坏话,俺就是豁出这条老命也要跟他拼了!”他心里感到非常宽慰,不觉说出声来:“这丫头,她终于如愿以偿了,脾气性格都像俺,不愧是俺的闺女。”

    他的婆姨进来说:“当家的,你的大侄子来了,他要见你。”

    杨书珍有些糊涂了,问道:“俺大侄子?俺有十几个侄子,你说的是哪一个?”

    婆姨说:“除了那个宝殿,谁还来看过你?你吱一声吧,要不要见?”

    杨书珍说:“是宝殿呀,快快,请他进来!”

    杨宝殿走了进来,见着杨书珍,叫了声:“七叔,您好。”

    杨书珍说:“好,当然好,俺现在好极了!快,坐下来说话,俺给你倒茶去。”

    杨宝殿慌忙说:“七叔,俺哪能让您给倒茶呢,俺自己来吧。”

    杨书珍硬是把杨宝殿按住坐在椅子上,拿起茶壶给杨宝殿倒了一杯茶。“坐吧,俺今天心情特别好,人也好像年轻了。”

    杨宝殿看了一眼杨书珍,说道:“何止是年轻,脸色比俺都好。”

    杨书珍说:“宝殿啊,你现在也会说笑话了。刚才的会议有结果了吗?”

    杨宝殿摇摇头,说:“乱哄哄的一片,哪里会有结果。”

    杨书珍说:“只要有杨树鸣那个王八犊子在,有结果那才叫怪呢。哎,俺说贤侄啊,你当时为何不答应下来呢?”

    杨宝殿说:“七叔,这件事俺不能答应。”

    杨书珍问道:“贤侄,你为何不答应呢?这个看护人的位置可是非常重要的,绝不能让他人夺取,特别是那些用心不良的人。”

    杨宝殿说:“七叔,俺知道这件事情的重要性,但俺也知道,一旦俺当了这个财宝的看护人,全村人的目光都会盯住俺,俺的一举一动都会在全村人的监视之下,俺还有自由吗?俺还能做自己的事吗?俺的新药铺马上就要盖好了,俺还要做自己的事情呢。七叔,俺看这个财宝的守护人您当最合适了。”

    杨书珍连摆双手,说:“不不,俺不能当,贤侄啊,你又说笑话了。”

    杨宝殿说:“七叔,俺是认真的,俺说句心里话,过去,俺是恨过您,因为您不念亲情,做事狠毒。但现在俺敬重您,因为这些年来俺发现您变了很多,您是个嫉恶如仇的人,有仇必报,俺非常欣赏您这一点。”

    杨书珍说:“贤侄,你别夸俺了,再这样夸下去,俺真的会去当这个守护人了。俺没有你想的那么好,不当,这差事俺不能当。”

    杨宝殿说:“七叔,俺这会儿心里清楚得很,您要是不当,有人可就要去当了,您这心里能放得下吗?”

    杨书珍一下子来了精神,说道:“贤侄啊,这会儿俺的酒瘾上来了,俺想喝点酒,你能不能陪俺喝一杯?”

    杨宝殿说:“好啊,只要您高兴,俺就陪你喝一杯。”

    杨书珍吩咐婆姨拿过酒壶,一人取了个酒杯,又拿来了花生,用来做下酒菜。杨宝殿拿起酒壶,先给杨书珍把酒斟上,然后自己也倒了一杯。他举起酒杯,说道:“七叔,您是长辈,俺先敬您一杯。”

    杨书珍一杯酒下肚,分外高兴,望着杨宝殿说:“贤侄啊,今天你能来俺特别高兴。来,这第二杯酒是俺敬你的。”

    杨宝殿说:“七叔,这怎么可以,不成不成,还是俺来敬您吧。”

    杨书珍把他的酒杯按下,说道:“这杯酒俺非敬你不可。你听俺说,过去俺是对你起过歹心,俺三番五次地想害你,就想占了你家的那块地。俺不是人,俺是个畜生。”说着,他的眼睛湿润了。

    杨宝殿说:“七叔,事情都过去了,您就别往心里去了。”

    杨书珍说:“贤侄,你是个好人,你如此宽宏大量,俺心里更加过意不去了,这样吧,今天你就趁着酒兴,狠狠地骂俺两句,俺心里还舒服点。”

    杨宝殿说:“俺爹活着的时候常跟俺说,要以仁心待人,勿以恶意施人,所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俺牢记家父的教诲,咋会骂俺的长辈?”

    杨书珍叹了口气说:“一娘生七子,怎么秉性都不同呢?二哥在世时,俺一直敬重他的为人,他是俺七个兄弟中最仁厚的一个。”

    杨宝殿说:“家父对待自家的下人也是非常宽容的,俺一直把家父当做自己学习的榜样。”

    杨书珍说:“今天俺叔侄俩谈的投缘,就多喝一点,实在不行就在俺家睡下,俺让俺婆姨上你家去说一下。”

    杨宝殿推辞道:“七叔,您是知道的,俺杨家就数俺不胜酒量了,俺在这儿坐着,陪你少喝一点咋样?”

    杨书珍说:“俺也不会劝酒,你自便吧,高兴就中。贤侄啊,心底仁厚是好事,有人会处处使坏,你也得提防着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