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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第三章

    张老大到底去了哪里了呢?

    原来张老大在路边等杨宝殿,左等右等不见杨宝殿回来,一时觉得无聊,便把马车赶到当街去看热闹,突然间他看见一块牌匾,不觉眼前一亮,原来那块匾上面写了“逍遥谷”三个大字。

    年轻的时候,他的爹娘花了大把的银子供他到一个大城市念书,实指望他将来有出息,没曾想他书没有念好,反倒学会了乱花钱,他仗着家里有钱,出手宽绰、吃喝玩乐无所不作。有几个人见他那么会花钱,便怂恿他到赌场里去赌钱。开始的时候他的手气似乎很顺,赢了大把的银子,可把他高兴坏了,便带着这帮人下馆子、逛窑子,把赢来的钱挥霍一空。后来他的手气就没那么好了,每次赌钱总是把兜里的钱输得精光。他想翻本,可运气总不眷顾他。老两口养了三个闺女,就他这么个宝贝儿子,他想要钱,家里就寄给他,可再有钱也经不起他这样挥霍啊。后来他家中发生了重大变故,他的爹娘先后死去,他也断了财路,书念不成了,从城里回到了乡下。这一次他看见了那块匾,又勾起了他的回忆。他知道这几个字的含义,表面上看似乎非常雅致,是文人墨客聚会的场所,其实不然,这里面不是赌场就是烟馆,要不就是妓院。这不免勾起了他的好奇心,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俺又不赌,进去看看也不妨。他把马车拴在路边的一棵树上,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

    门口有个候客的使者,见他来了,跟他打招呼:“客官,是第一次来俺这里吧?恕俺眼拙,您是来下钩子还是眨巴嘴呀?”

    张老大心里说,果然没有猜错,这里面就是个赌场和烟馆。嘴上说:“俺既不下钩子也不眨巴嘴,俺是来看西洋镜的。”

    门客说:“既是看西洋镜的,买门票吧。”

    张老大问道:“门票要多少钱?”

    门客说:“一块大洋。”

    张老大倒吸了一口冷气,说:“门票要这么贵?你们想讹人哪!”

    门客说:“如果是下钩子,一分钱都不收。”

    张老大说:“那好吧,俺就下钩子。”

    门客问:“客官,带钱了吗?

    张老大说:“没有。”

    “那么,可带银票?”

    “也没有。”

    “你想进去抢啊?没带钱不能进去!”

    张老大的气不打一处来,说道:“你不要狗眼看人低,你咋知道俺没有钱?”

    门客故意气他,说:“有钱就拿出来,让俺也见识见识吧。”

    张老大说:“俺是个生意人,怎么会没钱?”

    门客说:“就你这身打扮,还是个做生意的?打死俺也不相信!”

    张老大说:“你看见门口那挂马车了吗?那就是俺进货用的,俺还会骗你?”

    门客望了望那辆马车,说:“就那匹马还值两钱,要不,你把那匹马抵押了,俺让你进去。”

    张老大说:“这马少说也值二百块大洋吧?你给二百块大洋,要现金。”

    门客说:“想得美,二百块大洋?最多给五十。”

    张老大犹豫起来。

    门客催促道:“还想啥呢?过了这时辰,价格还要往下落。”

    张老大说:“你别催,像个催命鬼似的,让俺再好好想想……好吧,五十就五十了,让俺过个瘾再说!”

    门客顿时兴奋起来,朝里喊道:“钱老二,领这位客官到账房取五十块大洋的筹码,再把门外的这匹马牵到马厩去!”

    里面有人答应:“哎,好咧头,俺马上来!”一会儿功夫从里面走出个人来,朝着门客谦卑地鞠了一躬,转身对张老大说,“这位爷,请跟俺来。”

    “且慢!”门外有人喝道。

    张老大回头一看,门外站着的人正是杨宝殿。

    原来杨宝殿出了县衙门的大门后,一看停靠在路边的马车和人都不见了踪影,心中一惊。这件事要是落在别的人身上,杨宝殿心里一点也不会担心,唯独这个张老大,是个极不安分的主,他的心里顿时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便顺着马路上留下的车辙印一路寻去。他来到一家菜市口,问了一个路边卖菜的摊主,确定了马车的去向以后,便加快了追赶的脚步。当他来到逍遥谷的时候,远远地看到了他熟悉的那辆马车,便略略放下心来。他走到跟前,恰好听见门客在喊,要把他的马牵到马厩去,情知不妙,赶紧冲上前去,制止了这笔交易。

    “张云霄,你给俺站住!”

    张老大站住了,脸色非常尴尬。

    门客问道:“你是什么人?敢在这里捣乱!”

    杨宝殿说:“俺是这辆马车的主人。”

    门客说:“你以为这是什么地方,可以任凭你瞎说八道的?你说这辆马车是你的就是你的了?俺跟你说,你要再敢在这里胡搅蛮缠,俺就要把你送官!”

    杨宝殿说:“俺当然有办法证实这辆马车是俺的,见了官俺也不怕。”

    门客说:“那你叫叫,看那马会不会答应。”

    杨宝殿说:“你等着。”说着,他把手指伸进嘴里,吹了一声口哨,说来也怪,那马听见哨子声,猛然站立起来,使劲的撩开前蹄,长嘶了一声,挣脱钱老二手中的缰绳,奔到了杨宝殿的跟前。

    杨宝殿伸手抚摸着马的鬃毛,对门客说:“大家都看到了吧,这是不是俺的马?”

    门客说:“你那点小把戏俺也会。”他也吹了一声口哨,可那马站在那儿纹丝不动。周围看热闹的人都哄笑起来。

    门客恼羞成怒,对杨宝殿喝道:“小子,你是不是想找死啊?你也不看看这是谁的地盘,就想在这里撒泼,是不是不想活啦?”说着他冲上前来,照着杨宝殿的脸就是一拳。

    杨宝殿一闪身,躲开了他的拳头。

    “好啊,还是个练家子啊!”门客回头喊了声,“钱老二,把俺的家伙什拿来,俺不信收拾不了这小子!”

    钱老二答应了一声:“二爷,您自己小心,你等着,俺多叫些人来,收拾这小子。”

    杨宝殿心想,原来你不是什么门客,是这家店的二当家。你仗着人多势众,俺好汉不吃眼前亏,俺可不管你是谁,先把你降服了再说。心里想着,手上加快了速度,把个二当家打得难以招架,只听得“扑咚”一声,一个扫荡腿把二当家踢倒在地。杨宝殿走上前去,抓住二当家的手臂,弯到他的后背使他动弹不得,轻轻一提,把他从地上提了起来。

    这时二当家虽然不能动弹,但他见有五六个壮汉手里拿着家伙从里面走了出来,顿时来了精神,嘴里喊道:“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大家伙一起上啊!”

    杨宝殿见形势不妙,一把抓住二当家的脖领,另一只手又抓住他的后腰,“嗨”的一声,硬生生地把他举过头顶。“你们那个敢上前,俺就把他当场摔死在地上,不信你们就试试看!”

    众人刚冲杀到一半都停住了,再不敢迈进半步。

    这时看热闹的人群中有人眼尖,悄悄的说:“快看哪,政府军来了!”

    不一会儿,有一小队军人来到跟前。为首的是一个年轻军官,他问道:“这么多人挤在一起,干什么呢?”

    有人嘴快的说:“有人在里面打架呢。”

    年轻军官喊道:“大家都散了,不要聚在这里!喂,那个年轻人,你先把人放下,我们是县政府的卫队,有什么事情大家好好商量,总是可以解决的嘛!”

    杨宝殿听说是县衙门的人来了,心里松了口气,把举在头顶上的二当家慢慢放下。“原来是县衙门的捕快,总算找到说理的地方了,你说这件事怎么解决吧?”

    年轻军官说:“老乡,县衙门是过去的叫法,现在我们是中华民国的新政府,不叫县衙门,叫县政府。你别担心,我们是奉县政府的命令前来查封这家赌场和烟馆。”他回头招呼他的部下,“王虎、唐晓晨,你俩带队,分成两个小队,搜查赌场和烟馆!”

    “是!”

    不一会儿,赌场和烟馆的许多赌客和烟鬼纷纷都被赶了出来。王虎和唐晓晨来到年轻军官跟前。

    “报告刘长官,赌场已搜查完毕!”

    “报告,烟馆也搜查完毕!”

    年轻军官命令道:“立即封存赌场和烟馆,把他们统统给我带走!”

    “是!”

    这一切来得这么突然,把杨宝殿整个人都搞懵了。一会儿工夫整个局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他怔怔的站在那儿,一动也不动。

    张老大牵着马来到他的跟前,对他说:“兄弟,俺们走吧。”

    杨宝殿没好气地说:“俺没你这个大哥!俺说你怎么就不长记性呢?这是你来的地方吗?差一步俺这马车就没了,你知道俺这匹马当初花了多少银子买来的吗?整整花了俺五百块大洋!这可是匹好的骏马呀,它跟了俺整整五年啊!让它帮俺拉车都可惜了,如今你却要把它卖掉,你不觉得可惜吗?你考虑过俺的感受吗?俺以后也不叫你大哥了,俺叫你爷还不成吗?爷,你是俺大爷!”

    张老大深知是自己闯的祸,充满歉意地说:“兄弟,别生气了,啊?俺知道错了,俺不是个东西,你就当俺是畜生,好不好?”

    杨宝殿从张老大手中接过马的缰绳,摸了摸那匹马,说:“畜生?你连畜生都不如,畜生还知道帮俺拉货,这么多年来,俺已经把它当成了自己的家人,俺要晚来一步,恐怕就再也见不着它了。”说着说着,他梗咽了,眼泪止不住流了下来。

    张老大见状,心里觉得愧疚,说:“兄弟,对不起,俺也不知道咋的,看到了赌场就想往里钻,就像是遇见鬼了。”

    杨宝殿说:“你那叫鬼迷心窍,懂不懂?被鬼迷住的人,自己也就成了人不人鬼不鬼的了。”

    此刻杨宝殿再发狠,张老大也不敢顶撞,他只是把怨恨发泄到自己头上。他说:“兄弟,大哥知道错了,大哥就是下贱,被人一吆喝就上钩。过去就是这样子,被人一次次的吆喝,一次次的上钩,结果家毁了,爹娘也给俺气死了,俺真混蛋,你骂得对,俺不是个东西,大哥发誓,从今往后再也不赌了,如若再赌,俺不用你动手,俺自己把自己的手给剁下来!”

    杨宝殿冷笑道:“这样的毒誓你发过不止一次了吧?往后你叫俺咋再相信你?”

    张老大沉默了一会,叹了口气说:“唉,兄弟,你不信俺俺也没有办法,这回俺是真的戒赌了。”

    杨宝殿见他一副认真的样子,揉了揉眼睛,说:“好吧,这次俺再信你一回,今天俺可说好了,保证没有下一回了。”

    哥两个赶着马车出了于县的地界,一路上快马加鞭地朝西赶。路越走越偏僻,沿途都是荒山野林。张老大心里有些发毛,不知杨宝殿这次要去哪里进货,不禁问道:“兄弟,这不是上回去的路呀,俺这次是上哪里去呀?怎么越走越远了呢?”

    杨宝殿笑道:“俺这回是想做个大买卖,当然要去远的地方啦。”

    张老大心中没底,不知杨宝殿的葫芦里究竟在卖什么药,,又问:“大买卖?难道是去打劫?俺可说好了,俺手无缚鸡之力,到时候俺可帮不上什么忙的。”

    杨宝殿说:“放心吧大哥,俺不打劫,俺这次只是换个地方进货。你想想啊,就凭俺平时的小百货买卖,小打小闹的,啥时候能还上你的赌债啊?”

    张老大沉默了一会,还是忍不住开了口:“原来是帮俺还债啊,真不好意思,俺不做小买卖,哪做啥呀?难道想贩盐不成?”

    杨宝殿赶紧说:“贩卖私盐那可是犯法的,俺可不干。好了,你也别胡乱猜了,你猜不出的。俺这回是去收购中草药,听说甘肃那边的中草药价钱好,质量又上乘,俺想到那边去看看。”

    “甘肃?”张老大感到诧异,他心里想,妈呀,到那么老远的地方,俺还回的来吗?这小子现在是啥心境,一会儿这样,一会儿又那样,这叫俺怎么猜,俺是猜不出他究竟是怎么打算的?于是他说:

    “兄弟,俺琢磨了老半天,还是没有想明白,俺好像记得,你的祖祖辈辈除了在朝廷当官,就是种地的,没出过什么中医啊?你又不懂医道,难不成俺把中药买回去再贩卖不成?”

    杨宝殿说:“老大,这回你只说对了一半,俺是不懂医道,可不懂可以学嘛,谁天生就什么都会的?这里没有外人,俺告诉你一个秘密吧,这件事你对谁都不能说,你能不能保证?”

    张老大说:“俺给你发个毒誓吧,俺保证不对任何人说,包括俺婆姨都不说。”

    杨宝殿说:“看,又来了,动不动就要发誓,对自己有没有点信心?”

    张老大说:“好好,俺不发誓就是了,你说吧。”

    杨宝殿说:“俺出来的时候,在小树林把俺拦住的那个人你认识不?”

    张老大说:“你不是说那是你的一个远方亲戚吗?”

    杨宝殿问道:“那是俺唬你的,他现在在俺七叔家做管家,你可知道他过去是干啥的?”

    张老大摇摇头说:“不知道,难道他过去当过中医?”

    杨宝殿说:“正是。”

    张老大似信非信地望着他,半天没吱声。

    杨宝殿说:“怎么,你不信俺?俺说的是真的,这件事只有俺爹和俺两个人知道。十多年前,德兴叔在东北老家就是开中药房的,当时他开的中药房在当地还颇有名气,尤其是对跌打损伤的治疗有一定的功底。”

    张老大问:“那他为什么要跑到俺这个地方来呢?”

    杨宝殿说:“俺那时还小,好像听说有个日本浪人受了伤,到他那儿治病,他不愿意给那个日本浪人治,两人打了起来,他失手打死了那个日本人,结果被人家一路追杀,逃到俺这个地方,俺杨家沟是个偏僻小村,没人能找到这个地方,所以他就在俺七叔家落了脚。”

    张老大恍然大悟,说:“原来如此!他现在还在你七叔那里当差,你七叔肯放手吗?”

    杨宝殿说:“等药铺开出来了,俺去跟德兴叔说去,让他到俺药铺帮忙,他跟俺投缘,一定会来的。”

    张老大兴奋起来,说:“这下好了,俺们回去就把中药房开起来,开药方、抓药治病,大把大把的银子进账,太好了!”

    杨宝殿说:“别想得太美,俺们现在八字还没有一撇呢。”

    张老大问:“兄弟,你怎么会突然冒出这样的想法呢?”

    杨宝殿说:“老实跟你说吧,这次出来,俺遇上贵人了。”

    张老大问:“哪个贵人?”

    杨宝殿说:“俺师兄。”他把事情的经过跟张老大说了一遍,“当时俺就想,遇上这样的事情只有找政府解决,想不到进了县衙门一打听,原来那个县长大人就是俺当年一起学艺的师兄,你说这事巧不巧?”

    张老大叹了口气说:“原来如此,这是天意啊!”

    杨宝殿说:“俺师兄说,‘师弟啊,别再做什么小百货了,我们开个药房吧,这样一来,许多穷人看病的问题就解决了。’俺一想也对,俺看不了大病,乡亲们小病小灾的也可以看呐。就这样这事就定下来了。”

    张老大说:“看样子你这个师兄可是个能人呐!”

    杨宝殿说:“绝对是个能人,你也看到了,他下令封了赌场、烟馆和妓院,抵制旧的陋习,提倡新的民风,他说的话很多道理俺还是头一次听说,只觉得他说的话句句在理。”

    张老大不以为然地说:“他这样做是不是有点激进?上面能支持他吗?当年林则徐金门禁烟,烧了那么多鸦片,结果呢?清政府还不是被洋人的yín威屈服,把禁烟的英雄革了职,你找谁评理去?”

    杨宝殿反驳说:“俺倒认为俺师兄这样做是对的,民风不正则国运衰退,民盛则国强嘛。那天听他这么一说,俺心里就亮堂了。”

    张老大说:“兄弟,已经走了好些天了,俺都记不得是哪天出门的,还有多远呐?”

    杨宝殿说:“快了,马上就要到了,到前面碰到有行人俺再问问路吧。”

    张老大说:“俺有点累了,要不停下来歇歇?”

    杨宝殿估摸着说:“应该快到了。你说得对,俺倒是不累,只是这马一路上走累了,是该歇歇了。”

    张老大叫了起来:“嗨,你是心疼人呢还是心疼马呀?俺在你眼里还没有这匹马值钱?”

    杨宝殿笑了起来,说:“大哥,你别发火呀,你听俺说,你扪心自问,这一路上俺是遇店吃饭、住宿,好吃好喝的伺候着,也没有亏待过自己呀。可俺的马呢,只是喂点儿草料,喝几口井水,一路上还驮着俺俩,你说是马累还是俺俩累呀?你要说句良心话。”

    张老大只得承认,说:“马累,俺不累。”

    杨宝殿说:“这不得了嘛。哎,你看前面有人,俺去问问路看。”

    张老大一看,是有个人在山坡上放羊,就说:“哎,别,还是俺去问吧。”说着他跳下马车,跑上坡去,拦下那个放羊人,嘴里叽叽咕咕的说些什么,那个放羊人用鞭子指了指前面。张老大朝那人点了点头,转身跑了回来,又跳上了马车。

    张老大说:“俺走的这条路是对的,就在前面不远处,马上就要到了。”

    杨宝殿问道:“那俺俩还歇不歇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