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朗已经很久没有睡到如此舒服了。吸嗅着来自李砚身上熟悉的味道，这种令人安心的感觉，就算在睡梦中也可以这样放松的时刻，好像从来就只有很久很久以前，他跟李砚和小黑狗及具申炷在白头山上生活的时期了。

    这些年来，李朗也习惯喝酒帮助入眠。他的睡眠品质其实一直不好。

    每晚总是噩梦连连，要嘛就是半夜惊醒，要不然就是心事重重的难以入眠。

    但是，这次的感觉真的不太一样。

    李朗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自己正枕在李砚的大腿上，甚至第一眼见到的就是自然地垂着头睡觉的李砚，和他们俩的上方那枝叶茂盛的大树。李朗同时也感觉到自己的胸口有轻微的重量，顺着方向看去，才惊觉李砚的右手放到了他的胸口上，而他的身上也披着自己的外套。李朗眨了眨眼睛，一时之间反应不过来。

    过了片刻之后，回过神的李朗自然而然地想要坐起身，就被李砚的手给按了回去。李朗一脸错愕，突然被吓得不知所措，一动也不敢动的了。

    睡梦中的李砚下意识地用右手轻轻拍了拍李朗的胸口，像是在安抚李朗似的。李朗被整得一脸懵，这下更是完全不敢乱动了。

    ‘我这是还在做梦吗？’李朗努努嘴，满脑子各种奇思妙想。眼前的一切太过像是梦境里才会发生的事情了。李朗微微转过头，大略地环顾了周围的景色一眼。然后，睡前的回忆突然一瞬间涌入大脑，李朗顿时感到脑袋清醒多了。他终于记起了自己回忆断片前的事情。李朗模模糊糊记得自己在很困的状态下，好像哭得很狼狈？！

    所以，也就是说，自己这是跟李砚还在试炼之境里吗？

    李朗盯着李砚的睡颜瞧，心里头觉得暖呼呼的。但是，一想到自己昨晚的失态，他又觉得有些丢脸。也幸亏李砚还没醒来，要不然自己也不知道要以什么态度去面对他了。总觉得有点尴尬呢。

    李朗胡乱的想着的同时，也意外的发现自己的身体并没有强烈的酸痛感。看来，李砚是很早就将自己从石阶那里给带来这里的。就这样想着，心情就莫名的开心起来。李朗的唇角扬起，形成完美的弧度。

    “醒了？”忽地，耳边传来李砚低沉微哑的嗓音。

    嗯？

    李朗眨眨眼，又皱着眉头瞪着那个还眯着眼睛的李砚。

    就见李砚轻轻打了一个呵欠，然后才缓缓地睁开眼睛。李砚低下头看着那将头躺在自己腿上的李朗，故意笑着调侃道：“看来小家伙是昨晚哭够了呢。现在竟然还会笑了？”

    “哼！”李朗翻了一个白眼，然后就直接翻身坐起。

    双腿恢复自由的李砚立刻伸了伸懒腰，开始活动活动筋骨。“我帮你取错名字了，以后该叫你爱哭包了。”

    李朗一言不发地瞪着李砚，用不悦的神情开始警惕着，也不知道李砚是不是又要拿他昨晚失态的事情大做文章。然而，他却意外的发现，李砚接下来并没有继续提及昨晚的事情。

    “饿了吧！”李砚道。

    李朗轻哼一声当作回应。

    李砚只是笑笑，然后指了指自己身边的一些果子。

    李朗没有搭话，径自当作视而不见般。他装模作样的环视了四周围一眼，发现周围依旧静得可以。这种寂静很不寻常，感觉就像是整个世界只剩下他和李砚两个活人似的。

    “朗啊。”

    “干嘛啦！”

    “我想了想，觉得我们还是必须回村子一趟。”

    “要去你自己去，我是不会再回去的了。”李朗似打定了主意，直接又再次盘腿坐了下来，然后还拿起了李砚刚才所指的果子。

    李砚叹了口气，看起来似乎有很多想说，但最后却是什么也没说。李朗故意别过脸不去看李砚，看似专注的把玩着手上的红苹果，但其实心绪都在思考着要怎样反驳李砚。总之不管李砚说什么道理都好，李朗都准备全数反驳。一句话，要他李朗再回去村子里？那就是没门儿！就算是死好了，他也不打算回去。

    “我没有趁你睡着时把你给带回去，你就该知足了。况且，我说过的了，这事儿你得听我的。”

    “哼！我还是那句话，我是绝对不会回去的了。要回去村子你就自己回！”李朗的态度依旧强硬，在这件事上的坚持甚至超出了李砚的想象。

    李砚轻呼一口气。“行！那也行。只要你能想出其他离开这里的法子，那我就听你的。毕竟解铃还须系铃人。朗啊，你倒是给我说说。你对这个试炼到底是怎么想的？”

    李朗静了下来，看着手上的苹果出了神。

    就算这个鬼试炼的中心点是他，李朗也说真的是完全没有头绪。

    “试炼都是这样的吗？连个提示都不给？”李朗问。

    “这个地方已经是最明显的提示了。你所在意的，就算你怎么否认都好，事实就是事实。朗，真的没办法放下心结吗？”

    事实上，李砚其实昨晚也想了一夜。关于李朗的心结，李砚能想到的，其实也算是跟李朗所纠结的八九不离十了。那些关于自己当年离开白头大干，然后丢下李朗的事情，李砚觉得事到如今，其实很多看似已无所谓的解释，曾经那些李砚认为是非必要特地做解释的事情，现今看起来却是有必要对李朗说清楚的。

    “其它的暂且不谈。但是，我和你的事情是必须说清楚的。朗啊，你的心结除了村里的人，除了你的娘亲……那我呢？我对你来说是什么？”

    似乎没想到李砚会突然谈起自己和他的事情，李朗一时之间也不懂要怎么反应。

    就听李砚自顾自的继续说道：“就算是那时我们都一起从饿鬼森林里逃了出来了。但是，你也终究是无法对我做到完全信任了吗？”

    “那重要吗？”李朗面无表情地看向李砚。

    李砚轻叹一口气，反问道：“那你呢？对你来说，能跟我解除心结与否，重要吗？”

    见李朗没有回话，李砚继续说道：“前几天在餐厅的时候，我跟你说我有点累的时候，我也是真心的。不过，我说我没办法放下你，这也是真心的。”

    李朗突然握紧手上的苹果，有些疑惑地凝望着李砚。纵使没有说话，但是他的表情也算说明了一切。李朗看似迷惘，但也掺杂着害怕的情绪。他好奇着李砚要说些什么，但也害怕李砚准备对他说的话。

    “朗啊，难道你不累吗？对于我们俩这种不停恶性循环的关系。”李砚问。

    李朗微微一怔，然后低下头来。

    “肯定也很累吧！”李砚轻轻笑着，道：“所以，昨晚才会哭得那么可怜兮兮的。”

    李朗脸色一沉，脾气正要发作时，就见李砚又缓缓道来：“我承认当年离开白头大干的时候，确实对你造成了无法挽回的伤痛。但是，朗啊……我希望你能知道，如果可以选择，无论是你和峨音，我两边都不想失去。”

    “你——”

    “不要打岔，安静地听我把话说完。”李砚道。“我当年是想要峨音没错，但是，我也想要你。要是时光能重来，就算是因为擅自乱用神力冰冻三途川扰乱生死秩序而被处罚的时候，我也该带上你的。无论怎样都好，就算三途川的婆婆不允许，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是好是坏都好，我都该把你带在身边的。我开始在想，是不是只要那样，你就不会怨恨我了呢？就算因为我自私的行为，将你给带在身边，让你陪着我受苦，那样的话……你是不是就不会感到自己被抛弃了呢？”

    李朗静静地听着，一时之间也无法确定了。如果真的像李砚说的那样，就算当时李砚被三途川的夺衣婆他们惩罚的时候也带着自己，是不是自己就不会那样悲惨了呢？只要能跟着李砚，就算是去地狱也无所谓。只要有哥哥在，只要不被李砚给抛弃……

    “朗啊。自从你跟着五道轮转王离开了之后，再到你失忆失踪，我真的想了很多。这段时间里，尤其昨夜我想了最多。最后，也终于得出了结论。”李砚有些疲累的扬起嘴角，然后轻声道：“就算是此刻的试炼，你的心结也罢，亦或是从前在我离开后，你身上所发生的不幸与苦难。这些……都不是你的错。我所做的错事，理所当然的降下惩罚……可就算是发生在你身上的不幸，只怕那都是主要在惩罚我的，而不是针对你的。让我亲眼看着你与我越走越疏远，看着我亲手养育的弟弟与我反目成仇，甚至犯下了数不清的罪过……那都是对我的惩罚。”

    李砚再次柔声强调。“不管你相不相信都好，我都希望你能知道。就算是当初无意间对你造成的伤害都好，我都不曾想过要抛下你。我从来都没有抛弃过你，包括当初为爱搞到众叛亲离时，也包括那时我们俩都被困在暗夜幻妖的幻境时，当然也包括了此时此刻。”

    李朗心不在焉地转动着手上的苹果，忍不住哑声问道：“就算是陪我死在这里，你也无所谓吗？那南智雅呢？”

    李砚露出苦涩的笑意，再次强调道：“我说过的。我比较贪心，所以，如果可以选择的话，我两边都不想放弃。无论是你，还是女人，我贪心地两边都想要得到。但是，如果情况不允许的话，我就只能选择眼下较为紧急情况的那一方，就算拼死也想要守住……”

    “所以，你是想说……这次你选择了我，是吗？”李朗道。

    李砚没有直接回答，反而突然静了下来。他环顾了四周一眼，沉思了片刻，才接着开口问李朗道：“就这么难相信吗？我说的，‘从来没有抛弃过你’的话。”

    “什么？”

    “我再次强调。李朗，你给我听好。我李砚从来就没有抛弃过你。就算当初为了峨音，我也不曾想过要放弃你。只是因为不忍心让你陪着我下地狱受苦，才会想着要暂时让你安全地呆着等我回来找你。只是谁能料想，因为我的鲁莽之举，甚至在我还没完全意识到的时候，你也遭受了苦难。那只能算是我的失策，这后果我也认了。但是，我必须强调，你一直以来也都是被我选择的一方。从很早开始，我就已经认了你这个弟弟，无论你相不相信。既然选择了去与你相认，我就从来没有打算丢下你。只是……只怕我为你做的决定，未必是你能接受的。”

    “骗人。你当初明明就选择了峨音……”

    “真不敢相信我竟然在这里跟你争论这个。”李砚哭笑不得地看着李朗，然后又继续开口解释道：“我说过的，如果没得选择的时候，我只能被迫先暂时想尽办法守住眼前较为紧急的。但是，我没有抛弃过你，这也是事实，就算你不承认，但这就是事实！”

    “你的话里满是矛盾，你自己都没有发觉吗？”李朗不知可否的耸耸肩，心情烦躁的他下意识地捏紧手上的红苹果。

    李砚斜睨着李朗，犹豫了一下，却还是娓娓道来实情。“峨音死的那一刻，我也体验到了心死的感觉。当下的我唯一能想到的就是想留住她，就算明知留不得，但至少再争取多一点时间，让我做个记号什么都好，待我与她约定好来世再见面什么的。可因为间中我犯了滥用职权的大忌，自然是被降罚了。可就算是那种时候，我也不曾想过要抛下你。就只是想着不想让你因为我的鲁莽之过而被殃及，就算是那种时候，我也拼命的想要保住你。对我来说，不管还是不是山神都无所谓，只要等领完罪受完罚，到时候再回去找你，然后我们再一起等着峨音转世……”

    听到这里，李朗苦笑了几声。“不觉得太牵强了吗？这种解释……哼！平时脑袋瓜那么聪明的你，竟然会犯这种低级错误？你要我怎么相信？这种鬼话，就算说给具申炷听，他也肯定无法相信吧！你怎么可能会完全没有想过我可能遭受的变故呢？你离开了！你难道以为我就能好好的平安无事呆在山里等你吗？”

    “是，我承认我当时蠢死了，这还不行吗？你可以说我愚蠢至极，也可以说我疯魔了，但你不能说我抛弃了你！因为我从来就没有抛弃过你！相反的，反观现在，我可是明知道进来可能会是个有去无回的决定下，但是我还是选择了你。至于智雅……她一定会理解我的决定的。”李砚道。

    李朗寻思着李砚话里的真实，越想越烦燥。最后，他只能隔着衣料抚摸自己腹部600多年前的陈年旧疤，然后用幽怨的眼神瞪着李砚，完全不懂要怎样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