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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春天


    额头上的汗滑落,她只觉得眼睛一痛,忙抬手去擦,手上的尘土却又落进眼底,痛得她眼泪直流。

    来来回回折腾半天,心率不降反升。

    心悸感一阵阵涌来,苏叶跪坐在地,闭上眼试图缓解。

    又一次的惊恐发作。这一次来得更加无厘头,苏叶头晕目眩,只觉得被深深的恐惧缠绕。

    心脏仿佛正在猛烈地下坠,胸腔里是拉扯的痛。

    苏叶终于痛得呻|吟出身,汗水和泪水一起涌出,很快沾湿了地面。

    再一次,有人朝她走来。

    江栩然从阳台上跳到围墙之上,又从围墙之上跳了下来,几步上前抓住了苏叶痉挛的手。

    她像只被抛上岸的濒死的鱼,艰难地呼吸着。

    江栩然将一只手覆在她胸腔右下腹部处,教她使用腹式呼吸。

    五分钟后,苏叶渐渐平复。

    她颤抖着、哽咽道:“……我不想死,我还要……还要拍戏。”

    “嗯,”江栩然点头,“知道。”

    苏叶吸了吸鼻子,使劲眨了下眼睛,发现里头的灰尘已经被眼泪冲洗干净。

    症结不再,她的心率才缓缓降了下来。

    一切平息之前,江栩然已经起身再次爬上院墙,又回到了阳台上。

    小腿上的伤口泛着灼热的痛感,应该是方才跳下去时被划伤了。

    他看着苏叶撑坐起来,状态虽比方才好了一些,但还是捂住心口艰难地喘了口气。

    她就像一株被病虫害侵害的月季,如果不进行养护,就会被侵蚀殆尽。

    江栩然收回目光,拿起手边喝掉一半的啤酒。

    -

    孙玉岁再次来时,苏叶已经在院子里重新铺上草坪,种上了许多花。

    现下院子里有几株栀子、一从玉簪、数株绣球。还移来了一缸碗莲,里头放了几尾小鱼,在莲叶下拨尾游动。

    两人的交谈地点从室内转移到了室外。

    苏叶将月前惊恐发作一事告知孙玉岁。

    那天平复后,她又足足睡了三天才缓过来。

    再次爬上屋顶时,江栩然没头没尾地说:“月季如果不进行养护,可能会被各种病虫害杀死。”

    看着苏叶的疑惑的表情,他继续说道:“月季生长时,可能会遇到红蜘蛛、蚜虫、蓟马等等病虫害,需要及时用药。”

    原来是在科普,苏叶认真记下。

    “可以找我帮忙。”最后,江栩然说出了重点。

    记忆到此结束,苏叶故作玩笑:“要是没有邻居帮忙,恐怕我已经死了吧。”

    片刻沉默。

    孙玉岁认真地问:“你害怕死亡吗?”

    苏叶一愣,“我……”

    看到植物枯死,她会恐惧自己也如此悄无声息地消逝;想到可能再也无法回去拍戏,她会恐惧如此碌碌一生,被人生洪流席卷殆尽。

    她无法抑制地恐惧着死亡和消失。

    “我很害怕。”

    孙玉岁则说:“我和你一样也很害怕死亡,害怕百年之后化作一捧灰尘。但你我知道死亡是不可避免的,不是吗?”

    正是因为知道死亡不可避免。苏叶曾经以为自己能够坦然接受死亡的到来,但方楚月离开后,她开始害怕甚至恐惧有关死亡的消息。

    “恐惧死亡本身就是正常的情绪,存在于每个个体身上。只要有对死亡的焦虑和恐惧,我们才会对未来的风险保持警觉,才会为此采取行动,保证自己的安全。”

    孙玉岁温柔地说:“这很正常。”

    苏叶紧握的手稍稍放松。

    “最近有什么开心事可以分享吗?”孙玉岁不再谈死亡。

    沉默许久,苏叶开口:“月季长得很好,种下去的花也没有问题……朋友的事业很顺利,她前几天在国外拍外景,给我寄了明信片。”

    孙玉岁起身去看了眼缸里的几尾小鱼。

    “一切都很好,不是吗?”她说。

    “春天马上就要来了。”

    苏叶看着绿意盎然的花坛,点头。

    春天即将降临,到时花会开,云会散,一切都会好起来。

    孙玉岁每每过来都不会就病情多聊,而是与苏叶闲聊,一同做些感兴趣的事。

    这回她留了一整天,离开前,苏叶整理了措辞,问她:“孙医生,抑郁症患者,是什么的?”

    孙玉岁有些意外,“怎么了吗?”

    “我曾经有个朋友,她是重度抑郁……去世了。”苏叶说道,“我看了一些书,对抑郁症仍是一知半解,所以想请教你。”

    孙玉岁抱歉道:“抑郁症口述很难界定,需要仔细检查、问诊才能确定。所以我也不能为你解惑……”

    “我只是想……我能不能帮助他呢?”

    孙玉岁沉思片刻:“抑郁症病人就像正在燃烧,你作为旁观者,是无法扑灭他身上的火的。对方需要的是主动扑灭火的动力,而不是他人的假手。”

    “陪伴更重要。”

    苏叶略略点头。

    孙玉岁又道:“只有自己能够对自己感同身受,不需要也没必要在别人身上寻求认同。对你,对他,都是一样。”

    “……”

    看着孙玉岁驾车离开,苏叶回到小院,在花园里坐了一会儿。

    自方楚月死后,她总是不由自主地关切别人。即便是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

    圈子里的人大多不会表露出抗拒,维持着各自的体面。

    苏叶那时候尚不察越界,直到一次行业大会上,她偶然听见有人正在讨论自己:

    “苏叶也太热情了吧,实在是招架不住,我赶紧找理由跑了……”

    “哈哈,她一直都这样啊。我跟她根本没合作过,她还不是各种自来熟,一副关切的样子……有时候真觉得挺虚伪的。”

    “谁知道以后会不会合作啊,她热情起来我也要用同样的热情回应,和她相处实在是太累了……能不能有点社交距离啊?”

    “……”

    除却这些,也有黑粉吐槽过她过于媚粉。

    那时候只要粉丝提出意见,无论什么,苏叶都会去改、去学,粉丝说什么她都在迎合,常常很累。

    然而粉丝还是在流失。

    花了很长时间,她才接受这种失落感。

    直到现在,她才恍然——自己原来一直都在追求他人的认同,患得患失。

    ……

    夜里雷声隆隆。

    淅沥的雨下了一阵夜。

    今日立春,春雨涤尽山野阡陌,恍若为世界刷上一层绿意,满眼的绿。

    是与冬日不一样的绿。

    苏叶难得睡了个无梦的好觉,早早起来在院子里抻了个懒腰,尽情地呼吸着春日的鲜活气息。

    花坛里一丛丛花上还缀着露珠,一派蓬勃的生机。

    春天果然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