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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眼泪


    小时候在福利院里,苏叶对过年最深刻的印象除去城里五光十色形态各异的烟花,便就是院里老师发下来每人两根的仙女棒。

    烟花属于所有人,而那两根简陋的小小仙女棒才真正属于她一个人。她万分珍惜。

    长大后有了放不完的烟花,它就变得微不足道了。

    直到今天,手中的小小烟火,再次点亮一方小天地。

    数秒后,燃料烧完,火光熄灭。

    苏叶再次点燃一根,看着细小的流星层出叠现。

    仿佛对此上瘾,她接连不断地点完整整一盒才收手,拎包回到室内。

    今夜实在太冷,打开空调暖风吹拂着,喷嚏就接连不断。

    苏叶吹了会儿空调,马上去浴室洗了个热水澡。

    只是洗过澡换上暖和的家居服,又烧水泡了杯红糖姜茶喝下,身上却还是凉浸浸的。料想是今日的“叛逆”加重了感冒。

    她裹着毯子在单人沙发上坐了一会儿,又打了个喷嚏。

    “阿嚏——”

    扯来纸巾擦了擦鼻子,她有些疲倦地闭上眼睛。

    空调制造的暖风轻缓地扑在脸上,带来一点温和的睡意。

    几要睡去的瞬间,隔壁的小提琴声骤然响起。苏叶无奈睁眼,思绪霎时清明。

    这次终于换了首曲子。

    苏叶辨认了一下,是贝斯库的《叙事曲》。

    第一次听这首曲子,还是在罗马尼亚的老电影《奇普里安·波隆贝斯库》(注1)。

    她仍记得电影里那个大雪纷飞的夜晚,作曲家站在阴森森的监狱里演奏这首曲子,同监舍里的犯人在乐声中忏悔人生,失声痛哭……

    琴声娓娓道来。

    苏叶蜷缩着抱紧自己,再度红了眼眶,放纵自己的脆弱。

    此刻屋中十分温暖,就像在梦里那个点着壁炉的、有着红色斜顶白色栅栏的小屋里,她同样哭个不停。

    一曲终了,夜倏而凝寂。

    苏叶被自己的哽咽声吓了一跳,这才止住了眼泪。

    积蓄的压力好像已经随着掉落的眼泪发散掉许多,已经不似之前难受。

    片刻后,她意外地发觉腹中空空,久违地有了食欲。

    裹着毯子去往厨房,整理了一下厨房,苏叶准备给自己做一碗简单的面。

    将猪肉稍微解冻后切条腌制十分钟后下锅炒熟,加入榨菜炒出香味倒入开水、放入面条和青菜煮熟,加入酱油和盐调味,一碗香喷喷的榨菜肉丝面就好了。

    吃完这一碗面,才觉得身上重新暖了回来。

    填饱肚子后,苏叶吃了焦虑症的药和感冒药,睡意不再,便穿上外套爬上了屋顶。

    邻居果然坐在阳台上喝闷酒。见到她上来,还看了她一眼。

    苏叶把打火机和两盒仙女棒揣兜里一起带上了屋顶,不再试图和他套近乎,只是兀自点燃了仙女棒。

    ……

    江栩然不知道苏叶哪来的兴致,在这种潮湿冰冷的深夜,特意爬上屋顶玩火。

    他侧头看过去,小小的烟花照亮她素静美丽的脸庞。

    流光转瞬即逝。

    又一根烟火再度点亮,就像一团闪烁的流星自苏叶掌心中倾泻而下,一闪一闪地跳跃着。

    就在这一刻,他们同样都在望着童话故事里卖火柴的小女孩手中满藏希望的微微火光,他们是同一类人。他们都是被封锁着的,孤立无援的同类人。

    江栩然回头,目光落在远处的城市灯火之上。

    不必猜测苏叶为什么到这里来。因为他也是一样。

    夜色铺天盖地,此刻无言。

    江栩然通常会在屋顶待到后半夜,那时城市里辉煌湮灭大半,短暂的死寂后,又将迎来陆续点亮的新一轮灯火。宛如新生。

    也许因为是跨年之夜,今夜较平时更替更晚。

    在那之前,苏叶先离开了屋顶。

    江栩然喝完了手边啤酒罐里最后一口酒,稍稍用力将易拉罐压扁,扔进阳台一角的垃圾篓里。

    “哗啦”一声。

    易拉罐从已经堆满的垃圾篓顶端掉落,滑到墙根,与其他滑落的罐子杂乱地堆积在一块。

    江栩然起身下楼。

    回到房间,他走到房间角落,看着角落里放置数月的画架。

    沉默许久,他终于伸手扯下画架上的白布。

    柔软的布料滑落在地,画作陷在昏黑中,依稀能看见几道亮色的线条。

    江栩然站在原地,目光落在画布之上,脑海中已经飞速构架出这副画的所有细节。

    漆黑的雨夜,展翼的飞龙背上坐着一个小男孩,在他们前方,在层层叠叠的黑云之中,是被雨色与夜色彻底盖住的黯淡夕阳。

    画作尚未完成,因为主人公没有五官,一片空白。

    江栩然很多次试图将它完成,但都以失败告终。

    今天也不例外。

    理由是,他在乱成一团的房间里没有找到那支画笔。

    于是,那块随意裁剪的布料重新盖了回去。

    严严实实,一角不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