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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你打算瞒我到何时

    孕儿六月,夫死之祸,忧思过度,险些不保,是晴姑姑日日精心护着,然未足月早生,疼了一日,保住了母子两条命,只来得及勉力睁开眼睛看了一眼,粉雕玉琢,九天应龙真身,血统尊贵,后来,后来的事,她都不记得了。

    如今再入眼,丰神俊朗,温润如玉,不是自己的儿子,又是谁,只需一眼,确认无疑,荼姚泪不能抑。

    “顾影,我累了,扶我先回去。”

    “娘娘这是怎么了?不等陛下取了落霞锦回来吗?”

    “突然又不想要了,等陛下回来,让他回去吧,不必来见。”

    荼姚匆匆回了屋子,留下几人面面相觑,露出担忧的神色。

    “我跟过去看看。”

    廉晁拦下了顾影,自己抬脚跟了过去,殿门从里面施了仙法,廉晁抬手扣门,扬起,又放下,转身回去。

    “白毛老头,我母神如何了?”

    “无事,不用担心,你和觅儿先回吧,给花界众芳主传个信,这几日,我与你母神一同前去,为你二人主婚。”

    “好,有事一定唤我。”

    廉晁坐在石桌前等润玉回来,取几片落霞锦,自然不是什么难事,润玉瞧着今日这色彩的确好看,便去求了织女,额外做了一件披风,耽误了片刻功夫,织女把装披风的锦盒放在润玉手中,拿到东西,再不敢多逗留,早早回来,碧海潮生阁的院里已经没有人,殿门紧闭,只有廉晁一人在等他。

    “回来了。”

    一旁的仙侍听声,从屋里开门出来,对着润玉福身,“陛下,娘娘说了,这落霞锦突然又不喜欢了,今日陪火神殿下与水神仙上叙话多时,累了,便不见陛下了,陛下早些回去吧。”说完见了礼,回去,关上了殿门。

    润玉有一丝失落,“是不是我回来的太迟了?”

    “一盏茶的功夫而已,你别多想。”

    “母神……她……还是不喜欢我。”

    “不是的……”

    润玉捧着锦盒,跪在殿外,红了眼眶,为什么?是自己做的不够好吗?她明明什么都记不得了,同样都是儿子,为什么她心里还是更喜欢旭凤,不喜欢自己,难道骨子里的厌恶,与生俱来,不会轻易更改吗?

    “做母亲的,哪有人会不喜欢自己的孩子,这些年她对你不好,你别见怪,至少日日守在你身边,虽说一直以嫡母的身份,明里暗里对你诸多刁难,致使你二人心生嫌隙……要怪就怪我吧,教养、传授、帝位,我一样都没有尽到为人父的职责,你心里有怨言,可冲着我来。”

    “你也看到了,无论我做什么,在她的眼里,我都比不上旭凤,在她的心里,只当旭凤是她的儿子,我做的再好,也入不了她的眼,对吗?”

    “她有自己的难处……”

    “到底想让我怎样?”润玉越想越觉得难过,之前不是亲子,她心底有偏见,可以理解,如今两个都是亲儿子,她都不记得了,为何还是不愿对自己多一丝温情,一手拍在地上,震碎了新铺的地面,再看手中这落霞锦披风,分外刺眼,“一直以来,母神所喜欢的,费尽心思也要为你讨来,母神一句不喜欢了,便弃如敝履,我数千年来的讨好,到头来,不过仍是一场虚假的笑话。”

    锦盒碎裂,扬起绚丽的落霞锦,撕成粉碎,自以为是的母慈子孝,在之前临渊阁的那回,她便不屑假装,现在还是装不下去,这才几日啊,就不想再给好脸色了,看来,这浮梦丹的功效,不值一提。润玉起身扬手,碧海潮生阁院内的山石亭台,花草树木,状态凄惨,伴随着润玉离开院子,碎的七零八落。

    廉晁看着一院子的废墟,无可奈何,阖家团聚,只不过是奢求的愿景,那些发生过的事情,又如何能当做没发生呢,廉晁弯腰,把地上的落霞锦碎片,一片一片捡起来,收在一起,院子里的沙石瓦砾,残叶断枝,一点一点慢慢清扫,躲避,永远不是解决问题的方法,该来的迟早会来,要面对的,坦然面对。

    清晨,顾影打开殿门,院子里面已经尽可能的清理干净,恢复原状,廉晁擦着石栏杆,听到开门声,抬起头,笑着问顾影,“你家娘娘可起了吗?”

    “她……听你扫了一夜的院子,娘娘说,仙上要是忙完了,就入殿来,她想听你亲口说。”

    廉晁顿了顿,放下手里的帕子,拍了拍衣服上的尘土,整理好仪容,稳了稳心神,抬起脚走上台阶,伸手推开了门,放眼一扫,人在桌前侧坐,面容看不出悲喜。

    “哎呀,孩子大了,难免有些脾气,你别跟孩子一般见识,回头我收拾他,就是忙活了一晚上,动静有点大,是不是吵着你休息了?”

    “你打算瞒我到何时?”

    “你都记得些什么?”

    “你们希望我忘记什么?”

    “荼姚,你别生气,我们只是想让你欢喜。”

    “那你觉得,区区一颗浮梦丹,我如何能欢喜的起来?”

    “你若不喜欢,那我们离开,六界之中,你想去哪里,我陪着你,其他的,不要管了,过去的也好,将来又会怎样,和我们没关系,好不好?”

    “逃避?事到如今,你觉得逃避还能解决问题吗?今日你我出了南天门,不出明天……”

    “他不会那样做的?”

    “不会?笑话。”

    “为什么?你涅槃归来的这几日,他比往日更欢喜,对你,事必躬亲,每日晨昏定省,丝毫不敢怠慢,他也是你的儿子,为何不能与旭儿一般待他?”

    “廉晁~”荼姚扬起头,问他,也是问自己,“我也想,我也想啊,对他好一点,爱他多一点,可是,数千年的时间,你我不也回不到从前了嘛。”

    “我爱你的心,从无更改。”

    “不,你心里一直怨恨我嫁给了太微。”

    “亚父告诉我了,你被抹去了记忆,什么都不记得,我不怪你,我只怪自己一心想着你只要幸福就好,息事宁人。”

    “是嘛,你不是也以为我失忆了,什么都不记得,你说自己不介意,为何我涅槃归来至今,你从未进过我的寝宫?”

    “我……”廉晁语塞,他只是怕她还没有准备好,轻轻握起一双手,放在自己心口,“荼姚,我们给彼此一些时间,也给润玉一些时间,有什么真相和过去,一起面对,总能等到心平气和的那天。”

    “那你不许再瞒着我。”

    “每件事,我都会一字一句说给你听。好了,我的凤凰儿可不能再哭鼻子了,昨天答应了旭凤,要一起去花界,我帮你梳妆,咱们一起去,如何?”

    “好。”

    其实,在荼姚涅槃归来的第二日,她就悄悄去了毗娑牢狱,当日涅槃之时,润玉放入她口中的那颗浮梦丹,她含在嘴里,并没有咽下去,这种害人的东西,她自己吃过一次,忘记了心中的挚爱和誓言,亲手给润玉服下过一次,让他忘记了幼时的痛苦,却让他一生有愧,如今又怎会再吃下去,万般错事,受不了,也只能生生受着,所以她记得,每一件事都记得,曾经发生过的种种,她都要查清楚。

    首先就是要找到一个人,那个声音,他告诉自己,活下去,才使得她没有放弃涅槃的机会,她不会记错的,那是一个非常熟悉的声音,和记忆中的那个人完全吻合。

    毗娑牢狱,与之前来的时候,没有什么不同,到底是哪里传来的声音,荼姚一寸一寸的搜寻,一边找一边发出鸟族的暗哨,那人若听见了,肯定会有回应,果然,看守毗娑牢狱的四大凶兽之一,夔魃的脚底下,踩着一个石像,与脚下的山融为一体,那声回应就是从那里传来的。

    荼姚呵退夔魃,解除禁制,把整个石雕凿下来,里面传出窸窣的响声,也不知贸然把这石雕碎了,会不会伤及里面的人,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先碎了再说,挥手石碎,一只已不成样的东西从一堆石渣子里面扒拉出来。

    “乌雕,是你吗?你怎会在此?又成了这个样子?”

    那只尚看不出是什么活物的东西,拱着脑袋,嘴里嘎嘎,吐不出半个字,荼姚只能用手小心捧起,寻了个僻静的地方,慢慢疗伤,她没有听错,爹爹身边得力的玉带雕将的声音,从小护着自己长大的声音,荼姚想起来了,他一直被关押在此处,折磨成这般模样,从她被押到毗娑牢狱的第一日,他就知道了,他看到自己将所有灵力给了穗禾,看到自己被太微羞辱,还看到旭凤和自己母子离心,所以从始至终都是他在暗中陪着自己,他以这副模样,是拼了多大的努力,才挤出那三个字,让自己活下去。

    一个时辰的救治,乌雕才勉力化为人形,头发花白,四肢错位,伤痕遍布全身。

    “公主殿下,臣对不住你,更对不住族长所托。”

    “你别急,我今日来,自是为了救你,你慢慢说。”

    “族长命我把小殿下送去昆仑,在那里陪着他长大,谁知,路过太湖上空,遭遇伏击,似是二殿下太微带着天兵,正在收拾东南水系,我当时怕极了,就怕被人发现小殿下,本想着偷偷绕开,谁知那些人穷追不舍,情急之下,偷偷潜入湖底,将小殿下藏在一处珊瑚丛中,出去甩开追兵,身份却败露了。”

    “后来呢?”

    “后来再去找,小殿下就不见了,我在太湖底找了多日,差点被淹死,后来浑身的肉都被泡浮肿了,雕毛直往下掉,我找不到小殿下了,也不敢再回去,日日躲在湖边上守着,始终没有任何踪迹,过了半年,还是要决定回去告知族长,可回到翼渺洲,二殿下带着兵日日在鸟族守着,若我出现,必会引起怀疑,而那时,他已经在和族长商议与你的婚事。”

    “说下去……”

    “一切已成定局,我干脆守在太湖边上,三百年后的一日,湖中出现异象,太湖湖底传来震荡,湖面波涛汹涌,那是水族的潮涌术,我乔装打听,湖底藏着秘密,那龙鱼族的公主,曾与二殿下有情,为他生下了一个龙子,我曾经有过怀疑,暗中偷偷看过,可是那孩子面目可憎,身上鳞片被剐尽,重要的是,那孩子背上没有双翼,并不是小殿下,后来,那孩子身份暴露,你下界带他入了天宫,随后太湖龙鱼族被灭,我又下去找了一次,一无所获。”

    “那你为何会在此?”

    “听闻族长身死,我族羽兵被贬下界,我本想暗中去搭救,被埋伏在那里的人捉个正着,带回来天宫,幽禁于此处。”

    荼姚拭干脸上泪,叹息一声,“罢了,你可确定我儿失踪于太湖?”

    “臣有愧,是丢失在太湖。”

    “你确定那簌离之子背无双翼?不是我丢失的孩儿?”

    “是,我看过那孩子的真身,只不过是寻常的天龙罢了,并无我鸟族体态,应当是二殿下之子,不会有错。”

    “我带你出去,好好养伤。”

    荼姚幻成侍卫,把人藏在袖中,偷偷安排在烧毁的紫方云宫外的梧桐树上,好好养着,这里无人前来,不会被人发现的。

    天上的每一位神仙都以为废天后跳下临渊台,被救回来,成了天帝陛下的亲母,还破天荒的失忆了,倒也没觉得不妥,天家的事,谁又说的清楚道的明白,能当得了神仙,自然个个跟人精似的,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不用提点,都能随声附和,并无人起疑心。

    荼姚便日日装着傻,涅槃归来,看到自己最开始托付终身的人好好站在眼前,抑制不住想叫他的名字,这次,忘了谁都不能再忘了他。看到旭凤死而复生,心里万分高兴,听他要和锦觅在一起,也不再阻拦,试着说服自己为他们主婚,这几日来两个孩子在自己眼前的相处,仿佛让她想起幼时,她也是和锦觅这样,爱玩闹的性子,渐渐的放下了所有的成见,对二人的婚事乐见其成。

    唯独面对润玉,荼姚即使告诫自己无数遍,强颜欢笑,逢场作戏,母慈子孝,装作若无其事,表现的尽可能像一位慈祥的母亲,关心着孩子的生活,一家人和和气气的就这样糊涂过下去,也挺好。甚至于她试探了廉晁,是否会介意旭凤的身份,试探了旭凤是否会愿意接纳廉晁,他们的表现,荼姚都很满意,为何偏偏到润玉,这戏就唱不下去了呢?

    乌雕说,龙鱼族簌离之子,自己当年从太湖带回天宫的那个孩子,不是失踪的小殿下,那就表明润玉不是自己的孩子,而与他相处了数千年,荼姚也确实没有从他身上瞧出半点端倪,即便是之前自己忘记了,但是血浓于水的亲情,怎会感觉不到,所以荼姚更愿意相信,润玉不是自己的孩子,这样,她还可以说服自己,保持适当的距离,做一个称职的母亲,她还能装傻充愣,让大家都开心。虽然,她心里也明白,廉晁和润玉,他们一定都把事情的真相调查清楚了,但是只要不是自己亲眼所见,只要自己不相信,就还能自欺欺人。

    然而,当锦觅种出了荼蘼花之后,开到荼靡花事了,荼姚惊觉,自己这大半生已过,可当初所选都是错的,看着锦觅与旭凤,他们天真烂漫肆无忌惮的年纪,错了可以重新来过,为何自己错的这般离谱,想她荼姚,六界凤族后裔,鸟族尊贵的公主,凄惨半生,韶华已逝,而当初任性放纵的一回,便只有为心爱之人生的那个孩儿,思及此,便想亲眼证实一下。

    便假意让他去取落霞锦,鸟族的人飞行习惯用双翅,当她看到润玉展臂跃入晴空,后背展开金羽银翼,荼姚内心所有的伪装,全部崩溃,她的孩子,在太湖湖底,被人剜龙角刮龙鳞,受尽虐待,成为另一个女人手中争宠报复的工具,送到自己眼皮子底下,日日见着,却日日蒙在鼓里,让自己这个亲母,只能以嫡母的身份,狠心苛待了他数千年。

    荼姚想起来了,洞庭湖边,自己本无杀意,可簌离蓄意激怒自己出手,目的就是死在她荼姚手里,让润玉记恨她荼姚一辈子,母子刀剑相向,她的目的是想让润玉杀了自己,恍惚间,荼姚的心仿佛又钝痛了一次,为何每每出手伤他时,自己的心这么痛,琉璃净火,伤他三次,第一次为了簌离,第二次为了洞庭水族,第三次为了锦觅,自己每次都能感受到钝痛,这足以说明了。

    而簌离的计策,的确如愿了,润玉恨她,再加上锦觅,引起兄弟二人相争,让润玉杀了自己的弟弟,夺取帝位,杀太微为龙鱼族报仇,为她簌离雪耻,而更重要,恐怕也是她最解恨的,便是以润玉对自己的恨,逼的她荼姚生不如死吧,即便是日后真相大白,这人,都是润玉杀的,与她簌离何干,而受不了如此打击,悔恨终生的,依然是我荼姚的儿子。

    簌离,夺子之仇,母子离心,此仇,该我向你报才对。

    女人的第六感异常敏锐,在润玉抬脚去取落霞锦的功夫,荼姚便把这前前后后的事情串起来想明白了,只是明白了,就装不下去,没有母子相认的惊喜,有的只是心中难以磨灭的芥蒂。她不能心平气和的等他寻回落霞锦,匆匆寻了理由回房,难过的不能自抑,只要想起润玉的脸,满脑子都是他为了别人,要杀自己,要杀自己的手足兄弟,临渊台,他步步紧逼,一句一个诛心的消息,逼的自己走投无路,却又不能轻易去死,还有……还有他轻薄自己的母亲,想到此处,竟恨不得立刻撞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