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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眼千年 ( 四 )

    一个多时辰后,溪边再次有不速之客来临。

    佛图澄蹲立在溪边不语,大队穿黑袍的人影在四下搜寻。不一会儿,一个随从把一枚尚带着血迹的弩箭递到他面前。

    “主人,连人带马约有二十余骑,他们在此处休整,现往东边去了。”

    “往东?”佛图澄接过弩箭,抬眼望了眼天色:“天要黑了。”

    他递到鼻端嗅了嗅,起身四顾,又走到松木林边查看许久,随侍们均肃立等待,不闻一语,一刻钟后,佛图澄望向林间密处,吩咐道:

    “派人联系石虎军,让他们沿东搜寻,猎鹰巡察方圆五十里,其余人弃马随我往这边追!”

    子夜。

    丑时将过。漫天寒星垂落。

    山林间一处篝火堆,薪木尚未燃尽,五具着黑袍的尸体四散于地,旁边有几人正默然检视尸体,血腥味儿仍未散尽,枭鸟的呜唔声在漆黑的野地里偶尔响起。

    佛图澄站在篝火堆旁,面色不豫,良久不语。

    不一会儿,一名随从快步走到佛图澄身边,低声禀道:“主人,两人死于箭伤,三人死于刀伤,刀伤和之前遇袭的人所受创口一致,依然比寻常的伤口略宽,说明这把刀的刀刃更重、刀头更宽,属下们判断均为一人所为。”

    佛图澄凝目望向夜色,道:“这是第几个遇袭的小队了?总计伤亡如何?”

    “第三个小队,算上斥候共损失十一人,伤六人。”

    佛图澄默然,周围侍卫们皆肃立不语,他踱步至篝火旁,盘膝坐下,沉声道:“听闻汉人的晋武帝曾集北地精铁亲自督造了八千口刀,号为‘司马’,以之配发精锐部曲,一统东吴,横扫西川,其中有五百口将官刀,取南铜越碳淬而得之,长近六尺,刀头更重,不同于晋军寻常所用的环首刀……此人必是那越氏将主无疑,一个汉人女子,缠斗至今,还杀伤了我们十数人,你等身为刹帝利,颜面何存?难道我等西来万里之遥,是为了埋骨在这东土汉国吗?!”

    他的声音并不如何严厉,却让周围人等愈发鸦雀无声。良久,跟在他身边的那随从垂手恭声道:“主人,从打斗痕迹来看,她必然已受了伤,我们的人武器上有血迹,地上也有碎裂的甲片。我等追随主人来此,定不惜命,但此时距日出还有三个牟呼的时间,追踪不易,如何行止请主人示下。”

    佛图澄接过随从递来的红色甲胄残片,火苗的影子在甲片上伸吐不定。他脑海里闪过那一身红甲的女子,双瞳若星,黑发如瀑,在被围困的城墙上,在众军环伺中,一脸决绝的纵身前跃,一声杀如金铁交鸣。

    佛图澄沉思片刻,将残甲抛入眼前火堆,他面露肃容,从怀中取出一个玉匣子,旁边的黑袍人们一见到这个玉匣,纷纷跪伏于地,低头俯首,面色虔诚之至。

    打开玉匣,莹蓝色的毫光乍现,那发光之物赫然是一枚似石似玉的珠子。

    佛图澄以手抚之,瞑目不语,手掌下如握住一蓬星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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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数里之外的山林,正靠坐在一块大石后休息的红绡倏的睁眼。胸口处有温热传来,她伸手入怀,取出一团丝绸裹住的圆状物,竟赫然有光芒透出。

    ……

    “……小七,此物乃是西域长史托人专程护送而来,此次南下,你务必把此物送至建康交与琅琊王,告诉他凭此物可换来西域龟兹鄯善等五国向北部草原出兵。”

    房内烛火映照,越氏现任族长、原并州防御使越孟把一个玉盒递给了红绡。

    连年的战事不利已经让这个守境一方的名将过早的衰老了,坐在椅上,他微驼的脊背却依然宽厚挺直,看着自己已成长为红甲具骑将主的女儿,他欣慰的面容下藏着一丝抹不去的牵挂和疲惫。

    红绡没有着甲,一身水蓝色的对襟长袄,领袖有着简单的白色缘边,腰间帛带系扎,长发拢在脑后。她接过玉盒打开,瞧了一眼,便静静合上。

    “如今淮河以北社稷已失,琅琊王快则岁末,迟则明年,定然会在建康继位,届时大军渡江,南北呼应,当能收付失地,驱逐腥膻,还我北地汉人一个朗朗乾坤。”

    红绡收好玉盒,垂手道:“……女儿定不辱命。”

    越孟看着她在烛光晕染下秀美的脸颊,嘴唇翕动,却又止住言语,良久,他叹了一声,道:

    “为父年前已托人在建康置好宅地,你自去骑军挑选一半的人手,带着为父手书一同南下,等到了建康交托此物后就不要回来了,留在那儿,等着我大晋发兵北上。”

    “父亲……!”红绡立刻抬头。

    越孟止住她的话头,望着长身玉立的女儿,他苍老而刚硬的脸上露出笑容。

    “……已经十年了啊,时间过得真快,我家的小七,已经出落得这般漂亮了。”

    看着父亲满是皱纹的眼角和花白的鬓发,这一瞬间的情绪涌上喉间,红绡哽咽不语。

    “为父问你,跟着为父从军这些年,你后悔么?”

    红绡强自忍住,摇头道:“能为父亲分忧,为我汉民征伐,红绡虽死无悔。”

    越孟起身,女儿的身量已经和自己差不多高了,他抚过她的长发,良久才道:

    “……好孩子,若是没有这战事,这个年纪你早已嫁人生子,为父也是儿孙绕膝了……你娘走之前,还给你的孩子亲手绣了好多件衣物,男娃的,女娃的,都有……小七,为父对不住你啊,还有你的几个兄长,你们都是好孩子,都是我越孟的骄傲……”

    一语至此,越孟紧紧闭上眼,嘴唇颤抖着,红绡说不出话,只是握紧双拳,拼命摇头。

    “……可谁叫咱们生在这个世道,豺狼当前,犯我疆土,杀我民众,总要有人去战,去拼杀,去守护。”

    他睁开眼,宽厚的手掌扶住红绡的双肩,语气不再悲伤,目光中尽是舐犊之色:“为父知道你想说什么,可为父不能那么做。我越氏在并州受优养数十年,为父身负守土安民之责,如今战火荼毒,岂能一走了之啊,这是我等效命的时刻到了……”

    “小七啊,为父守护这一片疆土守了一辈子,多少骨肉亲朋长眠于此,为父的路,就到这里了,可你,一定要活下去,活着见到海晏河清,万象升平的那一天,你的路啊……还很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