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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2)

    虎柔浅挑红唇。“这么想挑战芦笋汤的创始者——”

    “当然要挑战。”倪佛安插嘴。“女儿,尽管去打败那个老家伙,为爹地报仇——”

    “我知道,”倪霏碧站起,打断父亲。“爹地,我会好好孝顺外公。”绕过橡木桌,她撒娇地在父亲脸颊亲吻一记。“我准备出门去采一种毒草——”

    “不用弄死他,”倪佛安干咳一声,清清喉咙说:“稍微教训即可——”

    “这么大发慈悲?”虎柔再一次出声戳刺倪氏父女的另类天伦乐。

    倪佛安视线移往妻子脸上。“好歹我是娶到你了……”虽然过程坎坷、差点没了命,至今还被老家伙轻视。“而且我怎么会让女儿成为一名残酷的杀人凶手——霏碧!”说着说着,转头寻望宝贝女儿俏影。

    倪霏碧闪远了,走出屋顶花园,站在楼阶平台,抬头看上方风车塔的外环阳台。一层新绿正在盘织塔身,那是她从农场作物改良试验中心移植过来的爬藤玫瑰,很稀有的海岛品种,等花开茂盛、结玫瑰果,她要摘来做酱、做香膏,又吃又抹,弄得浑身玫瑰香气,搞不好长出刺来。像那个祭广泽先生编导的惊悚爱情科幻片,不忠贞的男人被化作荆棘玫瑰美丽怪物的科学家情人,用长刺的藤蔓身体紧缠而死……

    那是一种幸福,从此以后骸骨盈满玫瑰迷香——这观片心得,使倪霏碧有了做玫瑰酱的灵感。

    望着高耸若雄伟巨人的风车塔,倪霏碧越发期待那片新绿严严密密地长、紧紧实实地缠,旺盛旺盛地淹没顶端,那她可以丰收,做很多玫瑰酱。

    幻想甜美结果,连青空都不仅是青空了,流染玫瑰酱色泽。一道飞机云画出飞航器试航路径,螺旋桨声稍稍截断她凝在玫瑰酱里的神思,她看着天,寻找拖拉云线的飞航器,据说是新购的单引擎涡轮小飞机,机体飞过风车塔上空,缩闪成一个小亮点。倪霏碧把它当成白昼之星——宇宙新星——她是发现者,这颗星以她为名。

    “女奴——”一个叫声像光害。

    星不见了,自她脑中消失。余音荡空的机体是准备用来取代二十年老旧机体协助农作,像行动雨云,到处降水、降养分,但不喷毒。菜园湾农场采生物防治、有机栽植,不会有“毒”这件事……

    “你嗑药了吗?”口气不善的语调破坏了大好晴天。

    阴影迭来,倪霏碧旋身,圆睁着美眸对住踩上楼阶平台的男人。

    “主子在跟你讲话,恍什么神?”祭广泽凶冷地斥道,足跟一转,步下阶梯。

    倪霏碧顿了几秒,斜撇脸庞,望一下自家楼顶花园。父母不在那儿,跑哪儿去?还不到上工时间……

    “女奴!”怒气腾腾的吼叫。“马上跟来!”强硬的命令。

    倪霏碧愣了愣,走两步,迟疑地停住,再走三步,站定平台边缘,看着祭广泽下楼的步调,每一步都那么重,蓄意蹂躏小花小草似的。

    海风吹着他乱翘的头发,他今天肯定没梳头,衬衫也绉得不象话,脚上穿的更是麂皮室内鞋,根本不像凡事讲规矩重礼节的祭家人。

    倪霏碧美眸微闪,迈步,小心跟上祭广泽。两人一前一后下楼,步行于斜坡花草坪,一路走到沙滩,鞋子进了沙,痒刺脚底,倪霏碧停了停,见祭广泽直往海水迎,她扬声——

    “祭广泽先生用过餐了吗?”

    左脚踩进浪沫中的祭广泽猛地回头,挪足大步朝倪霏碧逼近,恶狠狠地说:“还没,我什么都还没吃!”彷佛指控她让他挨饿。

    “喔。”倪霏碧应了声,目光落向他随风轻掀的衣摆。

    “我杀了人,一个女人。”祭广泽顺着她的视线,怒声道:“你最好给我小心一点——”

    “嗯。”倪霏碧点头,手往上衣领口拉出一条链子。

    祭广泽看见金钥匙闪耀在年轻女孩的胸前,正是心脏的位置。

    她说:“我怕弄丢,所以请外公做了链子,戴起来……本来想说有空上高原再偷偷拿给你……妈咪要我去交差,结果我又把它带回来,还沾了那种蓝花——”

    “那是蓝血娘。”他给了一个名称。

    倪霏碧停下解链子的动作,握住胸口的钥匙,须臾,才应声:“喔。”然后静静看着祭广泽。

    事实上,并不是静静,那双眸,太灵动,比猫闪烁更多神秘,却又坦坦率率直视男人,不会害臊地逃开。

    “干么?”倒是他,一个见过世面的大男人,好不容易平缓坏情绪,被她瞅得又浮躁。

    “他们说你是很优秀的创作者——”

    “是吗?”赞颂的话他听过太多,媒体每天都在讴歌他,这小女奴随口“优秀”,竟让他像只急着开屏的孔雀。“还有呢?你看过我的作品吗?”

    “有啊,《玫瑰M》很好看,我最喜欢女主角缠死男主角时的台词——‘谁说植物无情,我选择当植物,你就成为我的养分,永远在一起’……”娇脆的甜美嗓音细说剧情。

    祭广泽听着听着,眯起眼,嘴角一微米一微米地上扬。这女奴口条不错,适合呢喃情诗;这女奴可以成为娇美植物,长在男人身上,慢慢绽放、热烈摇曳、沁泌芬芳……

    “……所有跟精神卫生相关的名词都能用在你身上。”忽来一句如响雷。

    祭广泽双眸一张,涣散的眼神聚焦,映现倪霏碧青春姝妍的脸庞。“这话是谁说的?”问得有些严厉。

    “嗯——”倪霏碧顿住嗓音,眄睐俊颜重现愠色的祭广泽。

    “所有跟精神卫生相关的名词都能用在我身上——”降得低沉沉的咬牙嗓音。“你们在背后说我是个疯子吗?”

    倪霏碧摇头。“我觉得那是出类拔萃的意思。”脑筋一转,她接续道:“你是一个出类拔萃的艺术家,大家都知道的,祭广泽先生。”

    祭广泽乜斜眼,审视她说话的表情——那抹纯真毫不矫情。“出类拔萃?”他说:“你觉得我出类拔萃?”

    “嗯,是。”倪霏碧重重颔首。“像梵谷、像拉赫曼尼诺夫、像魏尔仑……”

    全都是有精神卫生方面问题的人。

    祭广泽闭闭眼,海风吹袭他脑门,忽感无比清醒,什么气都没了。

    “同等出类拔萃。”女奴的嗓音到了终点。

    他睁开双眸,异常平声静气地说:“女奴,你的本领是扮猪吃老虎——”

    “嗯?!”倪霏碧吓了一跳。“我们家不吃虎肉的,我外公姓虎、妈咪姓虎、舅舅叔公全姓虎,我们家不吃虎肉,就像姓熊的人不吃熊肉一样……你不信吗?”抓到他不以为意似的挑眉动作,她巨细靡遗地说得来劲。“我告诉你喔,别不相信,你一定要相信——三年前,我跟我的好朋友熊以蜜在吸血鬼的故乡游学,当地餐馆最著名的可可炖野熊肉,以蜜一口也不碰。所以,我真的不食虎肉。”啰哩啰唆地举证,摇头外加挥摇双手,摆足姿势作强调。

    “没人要你吃虎肉。”这女奴是否太会闲扯、打太极,这还不叫扮猪吃老虎?丛林野兽家族的后代,原来还交了个“熊”朋友!祭广泽哈哈大笑起来,旋脚开步走。

    “那要吃什么?”倪霏碧跟着他,往蓝灿灿的海水走。“你别再走了——”海水打湿她的sarong裙,再走要淹上肚脐、淹上心了。“我还没把钥匙还给你……”

    像是要与她作对,祭广泽一跳,消失在涌来的浪头里。

    “啊!”倪霏碧叫道:“祭广泽先生——”

    潮退了,余下汩汩泡沫,像私语。

    “祭广泽先生——”他真的消失了!倪霏碧提高嗓音继续呼喊:“祭广泽先生、祭广泽先生——我外公说,空腹游泳对身体不好。”要是他死了,她真不知该怎么处理。

    这会儿,像要回应她,男人跃出海面,冲破一层闪亮碎浪。

    “祭广泽先生!”倪霏碧呼叫一声,快步踏浪前行,一面解项链,一面紧盯水中浮影。“你别走,你要走,顺便带了它,我才不用多跑一趟高原——”她得劝他回高原。那里有更多人关注他、默默护卫他。千万别让他疯狂死在这海中。

    上天应许了她的想望。

    祭广泽哗地自水中站起,就在倪霏碧前方三公尺处,逐渐靠近她。“你这女奴打算不上高原服侍主子?”吃了海水的嗓音沙沙的,他啐了一口,径自走上滩岸。

    倪霏碧仍是跟着他,亦步亦趋。“你要回去了吗?钥匙——”

    祭广泽猝然停脚。倪霏碧走太急,离他太近,差点撞上他的背,她反射地伸手一抵。他转过身,硬邦邦地质问:“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你只要欢天喜地上高原相亲见男人?你以为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