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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一场春雨

    紫苏回过神来,又哼了一声道:“磨磨蹭蹭的,还不快跟上来!”

    桓玉低眉顺眼,乖巧得跟生来就没脾气一样。

    或许只有当事人自己知道,如今这份沉静背后是多大的痛楚。

    二人弯弯绕绕,一路穿过青砖正道,又钻进羊肠小道。

    桓玉本以为会是去厨房守灶,直到被带到柴房外的空地上才知道,自己的差事是劈柴——她从前对厨房有些好奇的时候,曾帮着起过一灶火,是个用火筴夹不起柴火的厨房废物。

    紫苏见她脸色不对劲,便知道这招绝计是个好招,就算不能把她压得从此在自己面前直不起腰来,也能让她脱一层皮。

    美姑娘鼻孔朝天,盛气凌人:“这份差事好好干,两个时辰后我来看,若是没劈完这些,晚上就别吃饭了!”

    桓玉看着她奸计得逞后蹦蹦跳跳的背影,不由得叹了口气,拿起有些钝的斧头,吹去柄上些许灰尘。

    一块圆滚滚的木头被小心翼翼立在桩上,桓玉气沉丹田,将斧头高高举过头顶。

    “道由心学,心假香传。香爇玉炉,心存帝前。真灵下盼,仙旆临轩。弟子关告,迳达九天。”

    她幼时曾在山中求学,经史子集圣贤书一样没读好,倒是把学堂旁边道观里道士的咒语给记下了。

    求学回家,她爹摸摸头,问,学了什么呀?

    她背了一段咒语,娘在一旁听了病上三日。从此她逃不过爹亲自教导。

    斧头重重落下,圆木头趔趄一下,飞起三尺,在空中翻了个跟头后扑向墙脚。木桩结结实实挨了一刀。

    手被震得一阵疼,传闻十指连心,这一下竟慢慢痛到心里。

    那些殿壁楹柱、丝竹檀板,忽而变得那样清晰了,仿佛紫宸殿的绿釉狮子炉依旧绕着朱红柱子袅袅升起烟雾,从不曾熄灭过。

    有着软糯嗓音的侍婢们和会对着她露出干净笑容的年轻小厮,却在烟雾缭绕里渐渐模糊了身影。

    手指触上那载着一滴晶莹的木桩裂痕时才知,原来梦该醒了。

    她抬头看着一片青青烟雨色的天际,用衣袖擦干净眼泪,拾回木头重新劈下去。

    利落的一斧头,木头在白光一闪间断成两半,芬芳而洁白的木头内里摆在眼前,仿佛在朝她露出一个邪恶的笑容——还当自己是高高在上的郡主呢?

    像是泄愤一般,她挽起袖子,把那些木头想象成抄家的士兵,一斧又一斧,竟很快便堆起高高的柴火。

    只是柔软的手掌也变得红肿起来,连握下斧头柄都磨得生疼。

    劈了整整一下午,才勉强完成任务。

    紫苏装模作样视察一番,点点头道:“干得不错,以后劈柴就交给你了。”

    以后……都交给她?

    桓玉在衣袖底下把手心掐得生疼,才忍住没扇她。

    -

    是夜,淅淅沥沥下了场春雨。

    几枝柔软的新绿枝条伸进窗内,带着春夜的潮湿凉意。

    谢景斜靠着椅子,腰间玉带松散,一头乌发随意披下,修长手指握着一册泛黄的书。

    桌案前跪着一个黑衣暗卫,一双鹰隼般的眼睛盯着地面。

    “查得如何了?”他将书册放下,看向那暗卫。

    “北辰王府大火后,共计找到一百二十七具尸体,小郡主的尸体至今不曾找到。”暗卫不假思索道。

    谢景似乎松了口气,看向细雨绵绵的窗:“那便是还活着。”

    他手指轻叩桌案:“继续去查,务必把人找到。”

    “还有,今日的人牙子盯紧了。”

    暗卫沉静应下,闪出门外,飞身上了屋顶,身影没入夜色中。

    廊檐下一盏孤灯在风雨中飘摇,半明半暗。

    他起身走到书架前,抽出一本放在最高处的小册子。

    小册子上的墨迹干燥得有些陈旧,一页一页翻过去,都是他和那位故人对的诗,有时互吹一番,有时互相针对。那册子翻啊翻,到某一页只剩下一片空白。

    上一页,是故人最后一句诗。

    “愿得饮东窗,促席说平生。”

    下一页,夹着一封薄薄的信。

    掂在手中分明那样轻,打开来却变得沉重了。

    昏黄烛火照出那些遒劲的字迹。故人写得一手好字,八面出锋、刚柔并济,如云鹤腾飞,行笔之间自带一股子大家风骨。

    他尖尖的十指轻轻抚上那些字迹,脑中便浮现出当年霁州妙绝天下的烟火,只是一瞬间,便轰然消散,恍若隔世。

    曾叹无知己,如今知己无。

    小将军垂目,将信塞好放回去。

    蜡灯吹灭,推门夜空蓝紫,细雨扑面而来。平都依旧风雨飘摇。

    翌日,院中满地落花残红。

    桓玉昨日累了一天,晚上倒头便睡着了,是开春以来第一个好觉,顺带还做了个缱绻的旧梦。

    梦里明月桥若霓虹卧波,横于春水之上,鱼艖菱舠,往来如梭。

    婢女冬葵就站在明月桥上,遥遥地冲她挥着手中白云般的帕子:“郡主,卖芙蓉糕的俊小生今日又来啦!”

    那小生做的芙蓉糕并不好吃,却凭着一张清冷俊秀的脸,让她忍不住想要接近。

    后来堂中会客,卖芙蓉糕的小生着了锦衣,整了冠带,手中描金的扇子轻摇,就是林太守家的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