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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苏醒

      那是昼荒辽阔且贫瘠的土地上,一个不成规模的人类部落。

  他醒来时,觉得自己好像遗忘了什么,又回想起了什么。像是仍然陷在最舒适的沉睡之中,但又能清晰感受到身边万物的存在。

  他睁不开眼睛,被梦魇环而抱之在耳边呓语。牵引他在梦醒边际游离的,是鼻间弥漫的馨香气味。

  是神龛上的幽潭香吧。

  幽潭香?

  他的思想中出现这个名词以后,脑海中便随之勾勒出了一副插着三柱香的精致香炉景象。

  而随着思想的活跃,他的精神状态也逐渐从混沌中复苏。

  脑海中勾勒出的精致香炉,也开始向边缘扩散出新的背景——放置着香炉的是方方正正棱角整齐的神龛箱阁,红木神龛后面的墙壁上,挂着一男一女栩栩如生的肖像画。

  “不要让他受了风寒,记得喂他按时服药。”

  沉稳的男人声音瞬间让脑海中如画的景象支离破碎,他的注意力很是涣散,并不能集中。于是画卷被揉碎的同时,无数的问题和答案在他的心中交织缠绕在一起,像被猫玩弄过的线团。

  ......

  猫,那是什么?

  一只娇小生物的漂亮模样刚在记忆中浮现,就被另一只大腹便便的浑圆生物占据。这是同一种生物吗?虽然同样是深黄偏红的颜色,但思绪混淆错乱的他,一时间并不敢断定。

  话说回来,深黄偏红,那不就是橘色吗?

  “先生,那我的弟弟什么时候能够醒来?”

  不属于自身的声音仍在继续,这一次传入他耳中的是悦耳的女声。

  真是温柔且稚嫩的声音啊,他想。像是雪山流淌下来的湖水,清澈宁静没有一丝杂质。只是没有了往日的活力。

  往日?

  “该做的我都做了,至于他什么时候醒来,我也说不清楚。有可能会很快就会苏醒,但再也醒不过来的极端例子也不是不存在。”男人继续沉稳地回答,像是干巴巴的棒读课文。至于听了以后女孩会有何感想,男人大概并不关心。

  这让无限倾近于现实边缘的他不禁想要握住拳头,跑到玄关处一拳砸在这个男人脸上。

  可下一秒,他又觉得那男人陈述事实般的口吻很是熟悉,他好像曾见过许多这样说话的人,而在这其中也一定是包括自己的。

  他并不想去干预别人的喜怒哀乐。仿佛人们的悲欢并不相通,他只是觉得吵闹。

  “他已经睡三天了......”女孩声若蚊蝇地呢喃道,他觉得自己不应该听得见她的自言自语,但不知为何此刻的知觉异常灵敏,便不免觉得这声音近在耳边,也不免感受到了声音中有如潮水却又细润无声的憔悴与悲伤。

  没有过多久,女孩深呼了口气,让自己的声音极力与往常无异,但她口腔中充满了唾液,甚至不能正常的呼吸,只能吐字不清地道:“有劳白医师辛苦了,请您慢走。”

  他听见关门的声音,显然男人也没有再说些什么。

  于是他获得了暂时的安宁,心中所念如隽秀壮丽的万里山河,在交替重复的日月星辰下,演变为荒芜人烟的干涸大漠。有的东西离去了,有的东西又在归来,最后所有的走马观花都沉入了水下,他的脑海内什么都不剩下,除了一个久久萦绕不去的问题以外,再没有其他念想。

  我......

  是谁?

  虽然虚浮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虽然自己好像抖个机灵就能睁开眼,但似乎缺少了一把钥匙,来打开伫立在新生之路前的门扉。

  他坐在隔断了世界的巨门下,身下是一望无际的水平面,只能呆望着眼前空白的天地。

  “无华大人,您已经五天没有休息过了。”有苍老的妇人声音响起,“您的身体早就吃不消了,还是去休息一下吧。”

  融无华摇头,一双没有色彩的眸子看着守候在身边的老妪低声道:“不染也许很快就醒了。”

  老妪便不再多说什么,继续守候在门边,默然看着融无华拖着瘦弱的身体步履蹒跚地走向长廊深处的房间。

  自从一年前融氏夫妇失踪以后,融氏祀观就一直被浓郁的灰色所笼罩。

  融无华作为家中的长女,打小被教导从祖上传承下来的本领,在这一年中接任过融氏夫妇的职责,为了让融氏祀观能够一如旧时那样庇佑这方寸之地,为了让传承了不知何几的融氏祀观,不至于在这方寸之地瞬间消弭,雏鸟必须张开她羸弱的翅膀。

  融无华履行着她所应尽之事,最初的她所能做的,仅仅是比传授给自己本领的父母更加付出。但很快,她便比她的父母更加出色,完完全全的成为了融氏祀观的主人。

  融氏犹在,不容侵犯。

  当人们回过神来时,他们就只能看到那瘦弱皮囊下的小小骨架,支起了一对遮天蔽日的翅膀。

  直到几天前,从村子外传回了融氏夫妇死亡的消息,那让人窒息的悲痛是迁徙中的候鸟最恐惧的风暴,但即便如此,她依然能振翅而起搅乱九天,让那风暴烟消云散。

  毕竟自从父母失踪以后,对于这个结果,她早就做好了准备。

  融氏祀观不会因此而倒,只要她还在这里,就会一直用她闭拢的翅膀为融氏的传承遮风避雨。

  直到她六岁弟弟融不染消失的那一刻起,那似乎已经庇护一切的翅膀撕裂出了一条缝隙。

  村子中的人们第一时间就近搜索,也只能就近搜索,再往远处就太危险了。这自然没有追上一无所知,只知道往前走的愣头娃娃。可小孩子能走多远,如果大人们都追不上一个小娃娃,那又显得不太自然,于是稍一思索,深深知晓这片土地规则的大人们,所考虑的事情便不言而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