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谷县这个江南富饶之乡，办起丧事来却非常讲究而且古老：一是和尚念经，为亡者超魂赦罪，度千子山，过奈河桥，直至阎王殿上升到仙界，要搞七天七晚，还要请儒教礼生搞三天三晚的祭奠大礼，以行孔孟之道，这期间还要请夜歌手唱三天三晚夜歌子，为亡者赦免阳界之罪，这样一来就是十多天，把办丧事的人们搞得昏头转向。无怪人们诉苦说：“天不怕、地不怕，怕只怕爷娘一死，丧事大祸难计划！”政府曾一再号召丧事从简，对老人的赡养要讲究重生淡死。可是改革开放后，人们富裕起来了，越富裕的地方，越有钱有势的大老板或有在外工作的人，讲究丧事的隆重，以显示自己的家底，表示对父母的孝顺，自己脸上无限光荣，但苦了办丧事的人们，也苦了自己。

    肖子杰这个九岁的孩童每天由父母护送到灵堂，披麻带孝，任由肖家摆布，由和尚、礼生、夜歌手指挥，跪跪拜拜，拜了上午有下午，拜了下午有晚上，小孩早已力不从心，无奈自己犯了这弥天大罪，在父亲或母亲的搀扶下，一包眼泪一包鼻涕坚持下来，有一次还晕倒在灵堂，喊来医生打吊针。老三肖爱民，老四肖宜求还说他不老实，是装蒜的狗熊。可是到第十二天晚上，小孩肖子杰一个人来了，一问才知道肖子杰的父母因遭横祸，双双病倒在床，只好让小孩一个人独来拜跪了。

    公历九月二号是出殡的日子，天气晴朗、气温高，送葬的队伍牵了一里多路长，西乐队、中乐队、拜香队、狮子队、龙灯队、和尚队，加上送葬的亲朋戚友，热闹非凡，谓之雄壮气派。但前后左右观看，唯独小孩肖子杰没在送葬队伍中，人们开始议论起来：一、难道小孩病了，肖刚全没有送来；二、肖家对小孩百般折磨，可能受伤致残，小孩无力送行；三、小孩害怕在出殡这一天，肖家会大动干戈，自己偷偷逃跑了。肖刚全夫妇也前来送行，却没看到自己的儿子，一阵不祥之感顷刻产生，马上走去试问肖家子弟。老三、老四马上躬前质问：“你问我，我还要问你呢，为什么不遵守诺言，你儿肖子杰昨晚为什么不来披麻戴孝行跪拜大礼，今天出殡了，早晨又不来，为什么？为什么？”肖刚全知道大事不好，忙找村支书李小龙商量，李书记说：“这事就怪了。”转念又说：“等灵柩上了山再说。”而老三、老四却恶狠狠地对肖刚全夫妇说：“不履行诺言是要加赔款子的！”肖刚全夫妇一句话也没说，因为他只有一个独生子，心急如焚地跑出送葬队伍找儿子去了。

    （五）天公不容

    人们抬着灵车转了三个村，一路上炮火冲天，烟雾袅袅，金鼓齐鸣，笙簧歌唱，好一派哀歌风光的送葬队伍。但天气炎热，抬灵车的人们，虽然轮流交替，从八点开始，经过三个钟头，十二点钟灵柩终于上了山。个个搞得大汗淋漓，人人埋怨说：“今天的灵柩真重！”此时太阳躲进云层，天边乌云翻滚，电闪雷鸣，十分钟后，天全黑下来了。这江南之乡，今年遇上了百年大旱，人们盼望“久旱遇甘露”，个个喜出望外，希望马上降一场大雨，只有孝子们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求上天保佑，让母亲安然入土为上。这时人们手忙脚乱用绳索把灵柩放入洞穴，这时一阵狂风，飘下大雨，人们不得不放下绳索，急急往山旁几棵大枫树下躲雨，说时迟那时快，一个强烈的电闪射来，紧接着一个炸雷打下，人们吓得捂着耳朵，抱着头颅，伸出舌头说：“好大的炸雷呀！”接着连闪三电，又响三个炸雷，惊天动地，瞬间下起了倾盆大雨，树叶哗哗作响，山洪暴发，大水滚滚而下，天间一道道小银河直往地上泼，人们难于睁眼，蒙蒙雾气之中，山上白了，田里白了，干涸的山塘一下子蓄满了大半塘水，小溪水在欢快地唱着歌儿真往前奔，这样的雨足足下了两个钟头，人们才走出大树，个个淋成了落汤鸡，浑身上下没有一根干纱。走到洞穴旁，人们惊讶地吓得跳起来，洞穴里水已满满的，灵柩被雷打得稀巴烂，尸体从棺材里滚了出来，除了老太太的外，另外还有两具：一具是肖子杰这个小孩，另一具是不知名的中年汉子，面部被雷火烧得黑黑的，要走近观看方能识别真面目。人们莫名惊讶，原来棺材里有三具尸体，无怪乎今天抬起来那么沉重。村支书李小龙面色凝重，看着这三具尸体，二话没说，拿起手机，首先向派出所报案、又向乡政府、县政府报告。这下可好了，肖家五男二女个个吓得变成白鲢鱼，一点血色也没有，老三、老四懵得蹲在地上直不起腰来。

    一会儿乡派出所、县公安局局长、刑侦大队长，乡里的书记、乡长，县长在不到半个小时全部赶到，简单商量后，把嫌疑犯五男二女全部抓起，送往县监狱。而肖有发老支书，自从办丧事以来就病倒在床，现在已五天滴水不进，天天在床上打吊针，暂无嫌疑未抓。

    （六）报应

    “这真是因果报应啊！”“恶有恶报，善有善报，不是不报，时间未到，时间一到，一定要报。”人们互相议论，谴责着肖家作孽多端。

    为啥叫作孽多端，这该追溯到上世纪五十年代初，肖老太太陈秀珍也曾当过土改积极分子，任过几年村妇女主任，那时一个出了五服的亲行地主住在隔壁村子，曾用棉被把金银捆扎起来，深夜由地主老婆吴秋秀送到他家。后来在斗争中，地主婆经不住贫下中农的斗争，说出一部分金银存在亲行某某家。陈秀珍一听到这个消息，不等土改工作队到他家来索金银，第二天在隔村的土改斗争会上，抱起那床棉被往吴秋秀面前一甩，你这个地主婆不老实，明明只寄一床烂棉被在我家，还诬谄我们贫农藏了你的金银，几个耳光打得地主婆昏头转向，然后又拿出尖刀割下地主婆的一只奶尖，痛得地主婆当场晕死在台上，地主家把地主婆抬回家第二天就死了。当时由于是土改高峰时期，加上法规不严，她又是贫农根子，村妇女主任，于是就一了百了。有人说她大义灭亲，背地里却有人说她杀人灭口，残如恶狼。肖有发老人对此却另有看法：地主不老实该斗，但没有死罪，对于一个女人有这样的残忍手段，他是恨之入骨的。从此俩人感情不甚理想，小吵小闹经常有，大吵大闹一年之中也要斗三四次。对于所存金银他一点也不知道，直到改革开放后，陈秀珍把金银从地里挖出来以供家用建新房之费，肖有发书记更是嗤之以鼻，不但不用此钱，还骂她是个人面兽心的豺狼。后来这笔费资转到村小学建房。

    肖有发一直担任当地的一把手职务，加上他为人正直，肯帮忙，所以人们对他颇为尊重，没有怨言。美中不足认为他教子不严，劝妻不力。

    为啥说肖书记正直呢？人民对他一生中为官清廉，好事多多是深有体会的。其中有三件特别感人：第一件还是上世纪大跃进时代，五八年大跃进，五七年在城市机关，教育进行反右斗争，在农村则进行反右倾资本主义思想，各地开展大鸣大放，谓之引蛇出洞。鸡冠村为了扫除大跃进障碍，五七年冬在村小学开展大鸣大放，贫农王田四讲了一句不合形势的话，马上在村小学由县工作组主持召开辩论大会，一直辩论到深夜十二点，由工作组下令王田四脱鞋解袜，打上赤膊，下田破冰打凼，那时正值隆冬腊月二十五。开头几分钟王田四还算经得住，十来分钟后，他开始咳嗽起来，接而浑身上下颤抖，当时田坑上围了很多群众，工作组几个干部，肖书记也在其中，他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在手电光的照射下，他向工作组发怒了：“你们是整思想还是整人，今晚你们是要吃人肉了！”工作组看到肖社长发脾气了（当时他是社长），无可奈何，只得叫王田四立刻上来。背地里人们赞扬肖有发社长正气凛然。

    第二件事是七八年恢复高考时，本村一个地主儿子朱雅刚上了重点大学的分数，那时地主分子摘帽子的政策还刚刚执行，大学又没有直接招生的权利，一切权利在各级招生办。当时的乡招生办在朱雅刚政审的自我表现栏内写道：“在家不老实务农，政治思想差。”肖书记知道后，马上跑去乡招生办，愤怒地吼道：“你们不调查了解，又不请示我，听信个别人的胡言乱语，左倾残余思想严重，什么不老实务农？什么政治思想差？卵弹琴！”接而又说：“他抢了你家的财物？偷了你家的东西？”在肖书记的严逼下，乡招生办无奈，只好更改评语。后来该生成了第一批，也是本地第一个进入清华大学的天之骄子。人们啧啧地赞扬肖书记是一个有正义感、跟得上形势的好书记。现在该生四十多岁，成了中国航天工业的骨干力量。每逢从北京回家省亲，总要带点礼物看望老书记。

    第三件事，还是上世纪七十年代中期，即七五年冬，村里刘世求的老婆生第一胎出现难产，本地乡卫生院感到棘手，妇产医生说：“赶快往县人民医院送吧！”当时已是腊月二十八晚凌晨二点了，天气冷得打哆嗦，重要的已是年关，哪里去找车子啊！当时的县人民医院还没办起救护车，真是左也难右也难。肖书记知道后，跑到乡政府打电话，硬是把他在县委当一把手的表兄张书记吵醒，说他媳妇生小孩难产，请求帮忙开小车护送。张书记见亲戚有难，只好打电话给司机，动员他帮忙开车来接。事后张书记知道并非他儿媳难产，而是一普通村民，也只好一笑了之，心想：“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人们背地里却说：“肖书记是个肯帮忙的大好人！”陈秀珍得到报应，肖有发老人却在人们中留下极好的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