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搜索繁体

第十四章委托

      “这年头还能堂而皇之说出想对抗郁氏的人,已然不多了啊。”钟离忧修得细长的眉毛拧了拧,双目炯炯地望着巫马照。忧思从内心深处探出了一隅,她敏感地嗅到巫马照身上的血腥味,恶心刹那间便掩盖了她脑海中其余所有的思绪。

  当钟离氏宗主回想起十年前的一切,她仿佛仍旧能感觉到那片火海的炙热——在燃烧,她眼里的世界在燃烧……凌河清境的竹林中闪烁着红光,弟子们背书的院子里不断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身为宗主的父亲钟离吟浑身浴血、身中数箭,卧在苍翠的古树下喘息,母亲与姑姑站在一旁,无言地压抑着泪水。年幼的钟离忧呆呆地看着天边腾飞的惊鸟,周围酷暑般的炎热让她浑身大汗。

  ——她知道父亲快要死了,没有人能救他。两位长老在青煌奋战,钟离妍挨个挨个地合上亲人的眼,母亲在用手绢拭去自己的眼泪。钟离忧想要活下去,她不明白为什么仅仅八岁的她就要经历这些。

  “娘,我们要死了吗?”她睁着懵懂的眼,却说出了可怕的话。

  母亲没有回答,因为一根长枪从树上猛地戳来,母亲推开了她,自己却脚下一滑,跌倒在地。那根无情的长枪洞穿了母亲的胸膛,将她死死地钉在地上,钟离忧呆滞地上前去,她想要拔出那根雕画着火红太阳的银枪。血从母亲的伤口处喷溅而出,落在她的头发、额头与眼皮上,她浑身一颤,接着疯狂地用袖子擦着溅在眼上的鲜血。

  她把自己弄得很糟。当钟离妍赶过来时,小钟离忧满面血污,衣袖、衣襟、发带上也都沾染着母亲的血。钟离妍甚至来不及去检查尸首,一队高举太阳旗的红甲军便策马而来,她赶忙抱起抽泣的钟离忧,扭身往暗处而去。

  如今钟离忧身披宗主之袍,手执法器清云扇,桌上摆的是名贵的淡茶,但每每她看到血,或是嗅到血腥味,便会生出极度的嫌恶。朗云堂的熏香并不浓郁,巫马照身上的血味让她几乎窒息。

  “你若还记得众族之战,就不可能不想对抗郁氏。”巫马照眯了眯眼。她看出了钟离忧的不适,却不知是为何。

  “此事不是说说就能做的,反抗郁氏几乎等同向朝廷起义。”钟离忧竭力保持着应有的礼节:“就算身为宗主,也必与长老商议后才可实行。”

  “郁缄之要强买奎罗族,但如果宗主愿借兵给我,以钟离氏的御水术,定能抵御郁氏的焰火术吧。”

  “若我出力,巫马姑娘能给我什么?”

  巫马照沉默了。凌河清境的钟离氏是大玖国除卞氏外最为古老的家族,他们虽远离宫殿,却支配风辄地近千年,无论财力还是人力,都可算得上雄厚,一个小小的奎罗族能给予这样的大世家什么呢?

  “奎罗族人精于医术,许多离奇怪病也能治疗。”巫马照思索后说:“宗主如果能帮奎罗族守住晚风城,我会说服族长,让奎罗族大夫来到凌河清境,世世代代为钟离氏救死扶伤。”

  “这倒是极好,只是假如晚风城失守,钟离氏岂不是折了兵又得不到补偿?”钟离忧将请柬拿起,又朝巫马照轻轻含首:“抱歉了,巫马姑娘,我需与大长老商议世家宴的事情,至于巫马姑娘的事儿,我晚些会考虑的,这几日你便住在凌河清境流沙院吧。”

  “那我去把钟离遇给你叫来。”巫马照利索地站起身。

  “多谢了。”

  巫马照的心愈加沮丧,她感到肩上好似压着无数沉甸甸的责任。她并非在晚风城长大的纯种奎罗人,可她总是自顾自地伸出援手,去将奎罗人拉出灭亡的深渊。郁氏远在朝廷,居心叵测,巫马照也不过一介江湖浪客,即便是身法再高妙,也敌不过焰火百万大军。

  她走下朗云堂的白石阶梯,再多行几步,迎面便遇上了与钟离彦交谈着的钟离遇。巫马照也懒得管恁多礼节,走上去便打断了他们的谈话。

  “钟离遇,朗云堂去。”她的声音略显沙哑。

  “巫马照?”钟离彦愣了愣:“你跑到凌河清境来干什么。”

  “反正不是来惹事的。”巫马照并不想理会钟离彦,但迫于她有求于钟离氏,便也随意回应了一句。

  “是为了奎罗族的事儿吧?”钟离彦满是皱纹的脸上浮现起嘲弄:“没想到你这郁氏的狗也会跑去帮他们。”

  “十几年前的破事还要说?”巫马照转过头,恶狠狠地瞪着钟离彦。

  “十年前众族之战,至今天下人常常提及,十几年前你是郁氏养的刺客,这又怎么不能说了?”

  “我也帮云氏杀过人。”巫马照的言语里渗透出阴沉的杀意。

  “哈!云氏。”钟离彦不屑地抽搐着嘴角,又抚了抚长长的袖子:“鬼知道云世缘和郁缄之有没有什么勾当呢。”

  “二长老,这句说得过了。”一旁的钟离遇闻言,赶忙插了一句:“云氏绝对忠于风辄、忠于钟离氏。”

  “是么?”钟离彦冷冷地反问,厌恶的目光却始终未从巫马照身上移开:“哼,罢了,朗云堂之前不适争斗。大长老,还望你清亮眼眸,看清这些家伙的为人,别让忧儿那个孩子独自承担太多。”

  钟离遇像是受了某种极大的侮辱,难以置信地望向钟离彦。他们二人生来便是钟离氏的人,虽未能当上宗主,却一生鞠躬尽瘁、全力侍奉钟离氏,至今已然辅佐过三任钟离宗主。这二人活了大半辈子,一丝不苟地遵守着钟离氏那古板到不近人情的规矩与礼节,此刻钟离彦说出这般冒犯的言语,在钟离遇记忆中还是第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