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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不染

    在吟欢的记忆里,天那么小,小得就像一轮素净的玉盘,孤零零地挂在夜空,光亮微弱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地那么窄,窄到虽有茫茫万里的天下,人却只能蜷缩于湖心孤岛,被圈在里面,似囚狱,似牢笼。

    最终化作花楼的雅名——相思小筑。

    那时候她不懂“相思”,但往姐姐们接客的房里端茶送水时,听那些客人的嘴里常说这个。

    然而山盟海誓和情真意切,都只是嘴上说说而已。男人真的想走了,再美的女人也留不住。

    吟欢不是想不明白这些浅显易懂的道理,也不是没被恶臭的嫖/客揩过油。

    然而老天似乎总爱给女子开玩笑。它赐予了女子颠倒众生的美丽皮相,却一定要夺走她的理智,眼睁睁地看着她自寻死路,跌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爱情那样令人向往,是每个女子都逃不过的一劫。

    第一次见到曲珏,她就把自己搞得很狼狈。

    那天是她八岁的生辰,也是被种下蚀骨的第二天。

    她用平日里攒下的铜板买了一盒胭脂,躲着母亲,窝在空无一人的小屋里。

    洗干净自己为扮丑而故意涂黑的脸,用指腹蘸一点嫣红,轻轻搽在唇上,再对着镜子里的娇俏小姑娘傻笑。

    高兴了没一会,就有个醉酒的嫖客误闯了进来。

    那人不顾她惊恐地挣扎,一边撕她的衣服,一边嘿嘿笑道:“小小年纪就打扮得妖里妖气,肯定是想要男人了!”

    她哭得嗓子都哑了,不停求饶,得来的只是接连不断的殴打,和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

    头发被男人的大手攥住,往桌角用力一磕,她的眼前就直冒金星。

    但凭借着濒死的一股狠劲,她用手指戳进了男人的眼睛,直接挖出他的眼珠,疼得那酒鬼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尖叫。

    她抓紧机会跑了出去,正撞进一个人的怀里。

    那人看上去年纪不大,顶多十六七岁。他后背覆着一个沉重的琴匣,身上的红衣倒飘逸,哪怕蹭上了血也不明显。

    大概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少年浑身写满了不自在,脸上却硬要装出不以为意的淡定样,透着一股子青涩的劲儿。

    “小孩?”吟欢看见他皱起了好看的眉头,再冷笑着开口,“烂污腌臜之地,竟连小孩也不放过。”

    她怯生生地往后退了半步。

    ——他的衣服被她弄脏了,她赔不起。

    “怕什么,”少年微勾唇角,只轻松一掌,便击退了追过来的酒鬼和龟公。

    再不由分说地将她拉入怀中,足底踩着花楼的雕栏,纵身一跃而下,“有我在,你不会有事。”

    西湖上倒映着一对相依之人的影迹,随着微风的吹拂,水面荡起层层涟漪,随后破碎成尘,如同漫天的星子,完全不可计数。

    就像女儿家的悄然心事,无可触摸,无法猜测。

    曾几何时,她也是喜欢过他的,觉得他可以成为自己终生的依靠。

    所以没关系。

    就算她不被允许进曲家的大门,只能被安置于曲家在临安的别苑里。

    就算她终于熬到了别水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能进曲家打杂当奴婢伺候大少爷。

    就算她为了把第一次留给自己喜欢的男子,不惜用手和嘴一起取悦那些恶心的山匪,只能得到心悦之人的一句“下贱坯子”。

    都没关系的。

    吟欢知道,曲珏对她的喜欢,就像他平日里,欣赏曲家后院池塘里的莲花一样。

    喜欢莲的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纯洁无瑕。

    所以她不能低头,更不能屈服。一旦没了挺得笔直的傲骨,她就再也不是初见曲珏时,那个为保贞洁而不惜以命相搏的烈女。

    她在他心中的形象就变了,崩塌得一无是处,成了肮脏不堪的妓。

    其实一个人流浪于江湖,也不过是注定无所归处,需要时时警惕着周遭,不得片刻的宁静与放松而已。

    真的……没关系。

    强撑着自己从旧梦中苏醒,吟欢感觉到一滴泪珠迅速流出眼尾,渗入鬓发间,濡润了枕巾。

    她没有力气睁开眼睛,但隐隐约约听到身边有人在说话。

    “……铸造惊鸿与刀鞘的必需材料,就是有着销魂蚀骨磨砺而成的活人脊梁……”

    是岳峙的声音。

    吟欢一下子就绷紧了神经。

    原来是这样。

    难怪父亲当年嘴里一直念念有词,什么“材料齐了”。

    销魂钉与蚀骨香磨砺而成的活人脊梁,不正是律痴行和她吗?!

    “这……”律痴行顿了顿,“如此血腥之刃,何以为天下人所慕,莫非真藏有长生玄机?”

    岳峙哈哈大笑:“惊鸿从来都不能让一人不老不死,而是寄托着前朝的太/祖/皇帝,给王朝的一场长生幻梦——千秋万代,永不易主。

    “凡持惊鸿者,可号令萧梁群雄,得天下霸权。”

    律痴行道:“既然这般无用,便任它断裂,不重塑也无妨。”

    “有了惊鸿,隐姓埋名的前朝遗臣都会听命于你,”岳峙大吃一惊,“真人竟说它‘无用’?”

    律痴行反问:“出家人不理红尘俗事,集权于贫道又有何益?”

    这话说得有理,岳峙竟无可反驳,半晌才道:“天玑子前辈就没告诉过你,惊鸿非铸不可?

    “只有靠它,咱们才能找到哀帝的唯一血脉,也就是如今下落不明的龙裔。再诱出苟延残喘的前朝余孽,集群英会之力,将其一网打尽!”

    吟欢阖眸假寐,佯装还在昏迷。

    实则偷听他们的交谈,一字也不敢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