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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客厅谈话

    听见马车在楼下呼啸而至的声音,嘉韵忙合上书页,放回衣柜里。略微整理下衣衫,她得赶紧下楼梯迎接伯母和堂姐的归来。

    克莱拉果然在伦敦置办了这一季的新装。鹅黄色的新帽沿衬着她的脸色白里透红,淡绿裙摆随风摇曳娇俏可爱。她施施然下了马车,又忽然想起来什么,转头贴着伯母耳语了一番。戴维斯夫人带着笑意轻抚独生女儿的肩头,眼神扫到门口屏息静气的嘉韵,只是不易察觉的一瞥,就回身望向了花园。

    管家汤姆逊连忙迎上来:“欢迎夫人和小姐回府!戴维斯先生还在花园散步,一刻钟后到客厅等你们。”

    夫人从嘉韵身边走过,目不斜视,一边上楼梯一边答复:“知道了,上去说吧。”

    管家毕恭毕敬地跟在夫人身后,经过嘉韵时,看夫人已经在二楼,便迅速冲她使了个眼色:“过半小时,您也去客厅,主人让我交待来着。”

    嘉韵默默点了下头,等管家也走远了,才踏上楼梯。回到自己房间,她打开首饰盒里那只已经褪色许久的老怀表,瞅着指针一格一格跃动,耐心地等待着轮到她出场的时刻。

    怀表是嘉韵妈妈留给她的,叮嘱她一定要好好保管。很小的时候,她问过妈妈:“为什么怀表上有d字打头的繁复花纹?”妈妈淡淡一笑,摸着她的小辫子轻声说:“这是你爸爸家里的东西。”

    直到母亲去世后的第二年,嘉韵第一次看到戴维斯先生,是在福利院院长办公室的老旧窗户外边。这位身形中等、貌不惊人,却又衣着考究的绅士,摩挲着这只怀表,紧锁着双眉,好半天才沙哑着嗓子开了口:“这是我弟弟威廉的私人物品。”

    威廉戴维斯。嘉韵在自己九岁那年,终于知道了父亲这个陌生人的名字。然而从未见过威廉的她,实在缺少回忆亲生父亲的素材。

    嘉韵看看怀表,差不多要下楼了。她小心翼翼地关上房门,在蜿蜒而下的楼梯旁,端详起挂在墙上的大幅叔父画像。

    戴维斯先生对这幅肖像画尤为看重,听说当时他因为生意的缘故在巴黎,碰巧去了趟沙龙展。他对展览中画家萨金特的作品尤为着迷。虽然当时评论界觉得萨金特不过是花俏的法国风格,但伯父还是赶在他几年后获得沙龙银奖之前,邀请到了这位美国画家,为他完成这幅传家之作。

    画像中的戴维斯先生不似平时那么严肃,可能在萨金特的要求下,嘴角还微微有点弧度。他身着黑色掺杂银灰丝线的燕尾服,左手背至身后,右手握着一支金笔。这是独生女儿克莱拉送给父亲的生日礼物,戴维斯先生一直随身携带使用。

    伯父不常和嘉韵讨论她父亲的事情。事实上,看得出伯父为了维系家中的微妙平衡,尽量避免和嘉韵过多交流。也可以理解吧,纵使是男主人,忽然从异乡领来失去音讯的弟弟家人——她就记得初来乍到,听到府上仆人在背后嘟囔:“咱们主人怎么知道她就是威廉的孩子呢?福利院还不是糊里糊涂一本乱账,有人愿意领走就好。”直到伯父隔天不知道从哪里听说这些人的闲言碎语,在客厅召唤了所有下人,面无表情地下了道严令:所有人必须尊重嘉韵作为戴维斯先生亲侄女的身份,并让下人们喊她“二小姐”。

    二小姐,这是嘉韵在戴维斯府上的“官方”称呼。然而大家很少使用,因为有新来的女仆第一次脆生生唤嘉韵“二小姐”时,夫人不小心打翻了茶杯。从此仆人们远远望见嘉韵,要么匆忙颔首但避免发声,要么假装手头有活退避三舍。嘉韵心想:我还是安心做我的无名人氏为好。不过再等几年就好了罢,到时候总归她会被安排成某位男士的妻子,倘若还要回府,仆人们大可以舒一口气,喊她某某太太也就行了。

    还有几步就到会客厅门口了,嘉韵听到克莱拉欢快地冲着伯父撒娇:“我亲爱的爸爸,去钱伯斯伯爵府上的舞会,必须值得一条新礼服裙啊!”

    戴维斯先生轻拍女儿挽上来的手臂,略一抬头:“哦,嘉韵也来了?”嘉韵向伯父欠身道了个安,轻轻入座靠近门厅的沙发椅上。

    “钱伯斯府上这一趟,本来我是要和你们一道去的。但印度那边这次过来的布匹有点耽搁了,下礼拜我得回西约克郡公司里盯着。”一家之主摘下眼镜擦了擦,“不过不打紧,月底我去伦敦展会的时候,伯爵夫人应该正好也在城里。这次你们先去也就是了。”

    “啊?您不陪我们一起呀?”克莱拉夸张地伏在她爸爸的肩上,落地窗外的阳光正好洒在她那一瀑金色波浪秀发上,熠熠发亮。戴维斯先生摸摸女儿的卷发,爽朗地笑出声来:“我在不在也没甚关系,你这小猫咪又不会在社交场上发憷。爸爸不去,乐队一样奏乐,舞曲一样悠扬,年轻男士们一样对你穷追不舍。”克莱拉咯咯笑起来:“因为我是您的女儿呗!”

    父慈女孝的景象如此温馨,连戴维斯太太经常紧皱的眉头,都不经意之间舒展开了。“克莱拉,你可要好好……表现啊,对了——”伯父忽然想起点儿什么,朝嘉韵努努嘴“你也陪伯母和你姐姐一起去吧,见见世面。”

    嘉韵怔了下,缓缓点头。她注意到戴维斯太太的眼光扫射过来,若有所思。这种时刻千万不能有多余表情,她暗自提醒自己。

    “我听说他们府上的舞会,很多小姐们都是抢先订购巴黎沃斯之屋的款式呢!”克莱拉还记挂着礼服裙的事情,眼睛紧盯着父亲。

    “哈哈……这么说起来,巴黎的裁缝,是要比我们约克郡的强上几分?”戴维斯先生摊摊手,“放心吧克莱拉,我这个做父亲的,自然不会让你在钱伯斯伯爵的府上黯然失色。”他心满意足地看着女儿神采飞扬满脸憧憬的模样,又加了句——“顺便给嘉韵也添一件吧,别在他们家里露了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