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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第 21 章

    直接献是不成的,为人子女的做这等事总是不妥,且若父皇对美色无意,事情还被燕王一党知悉,那她献美这事做的,就要成别人口中的笑柄了,断不能如此的。

    当寻个法子,不着痕迹地让父皇见一见这名少女。若父皇表露出对其有意的迹象,那她就继续在后谋划,而若父皇无意,那也就算了,她没必要再将这少女送到父皇面前,自讨没趣。

    眼下正有一个时机,她的儿子徽儿将满周岁。她是父皇六名儿女中最年长的、也是唯一一个已成亲的,父皇的孙辈外孙辈里,目下就只徽儿这一根独苗苗。为徽儿办周岁宴,她恳切求一求父皇,父皇定肯驾至永康公主府,与外孙共享天伦之乐的。

    宴中当有乐舞娱宾,这少女既擅此道,那就让她参与宴会歌舞之事,到时候她随意找个由头,引父皇注意到这名少女,再从旁悄看父皇是否意动,以决定下一步该怎么走。

    心内已想定主意,而面上犹不露,大公主只似闲话无聊般,令这少女唱支曲子来听听,又特意嘱咐道:“要既风雅又有情意的。”

    慕昭实不知大公主暗自打着什么主意,只当是贵人闲坐无聊,只是贵人有命不好违罢了。她略想了想后,遵公主之命,拣了一支《江南曲》依依唱道:“汀洲采白蘋,日落江南春。洞庭有归客,潇湘逢故人。故人何不返,春华复应晚……”

    长公主游戏人生,对大公主献美这事完全是当戏看,连皇帝曾在琼华观中见过这名慕姓少女都未曾告诉大公主,纯当是看乐子,也不在乎这少女若被大公主直接带到皇帝面前,皇帝会否怀疑她与大公主暗中串联谋事。反正她与皇帝的姐弟情,这些年来都似白纸一张,虽纤薄无比,但只要不戳破,那就是半点瑕疵也没有的。

    原是悠悠地饮茶并看戏,但当这少女清新流丽的歌声,如玉珠漾散绕梁,她就不觉收起了轻浮笑意,逐渐沉浸在少女曲中的怅惘相思意中。

    甚当少女渐渐唱至情深处的“故人何不返”时,她竟随之忆起陈年旧事,仿佛又回到那摧心剖肝的一日,回想她奔至刑场欲为那人收尸时,却见那人四分五裂的肢体与头颅,俱已被烈马踩踏成一地血泥。满天秃鹰冲下啄食他残留的血肉,她拼命地驱赶保护,却只留下满手血污,最终暴雨的洗刷下,连手上的血迹也没有了。

    云逸……云逸……她心唤着他的表字,在心底喃喃呼唤着永不会返归的故人,不知不觉眼眶微湿。她望向那正吟歌的少女身影,似因泪意目光迷蒙,竟在少女面上错看出一两分故人的影子,见少女眉眼间似乎也有故人昔日的风采,双眸清若琉璃,静时如月射寒江。

    一曲毕,长公主犹因旧事心神怅惘,而大公主已忍不住击掌赞叹起来。大公主身份贵重,日常所听乐曲自皆是当世一流乐人歌唱,一双耳朵可说是尊贵又挑剔,等闲不会赞人,但在这时听这少女吟唱一曲后,她亦不由真心感慨其歌喉如玉、曲意动人。

    自是对这少女更加满意了,大公主心道姑姑挑人确实有一手,这少女论容貌论才情都是上乘。又问其家世,知少女只是一名从七品小官吏的外甥女后,大公主心道这般家世正好,清白而又位低,才易掌控在手中。

    遂就笑赞少女歌声清妙,将她府中的乐人都比下去了。大公主又接着道说过几日她府中要举办宴会,想要少女到她府上几日,指点她府中乐人排唱几支新鲜的曲子,以待宴会那日娱宾。

    一朝公主发话,话虽说得客气,但其实与命令无异了。可慕昭是为求请入道而来,遂未先应下,而是先看向长公主。长公主见她看来,笑着问道:“怎么?是觉有什么难处吗?”

    慕昭遂再向长公主行了肃拜大礼,诚恳道出自己的真实来意。长公主听她说想在琼华观入道,目中闪过一丝惊诧的玩味,但略想一瞬后,还是对她道:“先去为永康公主排几支好听的曲子吧,那日本宫也要赴宴赏听的,且将那件事办完了,再来与本宫说这个。”

    慕昭只得说“是”。大公主听这少女竟有入道的念头,暗想若那日宴上父皇看上这少女,浩荡皇恩下,这少女想要入道的心思定就烟消云散了,而如若父皇没有看上,她与这少女就再无牵连,那到时这少女是想做女道士还是想剃了头发做姑子,她都一概不管的。

    于是大公主就命令身边一名侍女,陪这少女回住处收拾些衣裳用物后,就送少女到永康公主府,给她安排住处,令她这几日同府中乐人一起填制新曲,一直住待到几日后的宴会那天。

    少女再一行礼后,随公主府侍女退出去了。道室内,仿佛还萦有少女不久前的吟唱声,大公主笑叹着朝长公主半开玩笑道:“若是这样的人物,都不能引父皇多看一眼,那我也懒怠再找别人了,献美之事是决计不成的。”

    长公主但笑不语,心内却也甚是好奇这戏究竟能否唱得起来、又将是个怎样的走向。

    依皇帝那日在琼华观的表现,他对这慕姓少女的确是有点特别的,是她这亲姐姐多少年来从未见过的特别。只是不知这一点特别的火星,是已将奄奄熄灭,还是能够在人事的推动下,迎风燃几簇火苗来。

    望着大公主目中的期待,长公主又在心内淡淡笑嘲了一声,应是不成的,那点火星,风略吹吹就熄了吧,她那冷心的弟弟啊,自二十年前坐上皇位,就已是天下第一的无情无义之人。

    外甥女被长公主派来的车马接走后,徐氏人没离别院,就一直在院中等着,一边等一边盘算着心中种种。

    她不知端王孙到底给了慕昭什么承诺,也不知慕昭是怎么又搭上了长公主、长公主接她是为何事,只是在想慕昭能攀高枝固然是好事,可若攀了高枝的慕昭,要得志猖狂地一脚将慕家给踹到一边,那可就不妙了。

    好在除了多年教养之恩,她现下手中还捏有慕昭一把柄——慕昭与那穷酸老进士暗中勾搭的事。慕昭若想要端王孙带来的荣华富贵,就得将这事死死压着,而她也可用这把柄压着慕昭,一方面警告慕昭速跟那老进士断了,一方面将这事牢牢捏在手里,若日后慕昭不听话,她就威胁慕昭要将这段过往捅到端王孙耳朵里。

    幽幽心想到暮色四合时,忽听身边二女儿叫道:“马车回来了!”紧跟着又“咦”了一声,二女儿微一顿后惊诧道,“不是之前那辆,像是新的!”

    徐氏连忙抬首望去,同二女儿等一齐快步至院外,见外边桥头真停下了一辆新马车,朱轮华盖,碧罗掩窗,装饰与今儿望见的前两辆不同,但同样是十分地华美,一看就知是出自贵族豪门。

    虽然自己之前还在叫嚣着要动用家法,但看外甥女从车上下来后,徐氏立亲热迎前,看似关怀实则拐弯抹角地问东问西。

    “是永康公主府的马车”,慕昭直接回答了徐氏现下最想知道的事,以堵住她那滔滔不绝的关怀后,就转首对菱枝道,“为你我收拾三四套衣物出来,你和我一起,去永康公主府住几日。”

    菱枝不解但听话,也不急着问发生什么、为何要去永康公主府等等,就先答应着跑回房中收拾去了。外边,慕昭不想让徐氏得知她有想当女道的念头,遂也不同徐氏提长公主半个字,只草草向她说自己将因大公主的命令,去公主府制新曲住几天,这就要走了,无暇再多解释,详情日后再说。

    说话间菱枝已麻利地抱了一包袱衣裳来了。慕昭想自己之前同徐氏闹得有点僵,现下她入道的事情还没能定下、生计之道也还没影,不宜同舅家撕破脸,还是先稳住的好,遂在将上车离去前,含笑对徐氏道:“若不是舅妈前些年为我破费请教习,我也没有今日能为大公主制曲的机缘,真不知要怎么谢舅妈才好。”

    知道就好,徐氏心下哼一声,但面上极和善,笑抚了抚外甥女的鬓发道:“一家子,说什么谢不谢的,快去吧,好好为公主殿下制曲,礼仪什么的都当心着,切莫得罪了贵人。”

    外甥女应声坐车远去了。徐氏虽对外甥女今日这令人眼花缭乱的“机缘”,还是一头雾水,但看着那远去的华丽马车在夕阳沐洒下如驶在金光大道上,只觉明远与慕家的未来也正驶在这霞光万丈中,心中笑了又叹。

    有关慕小姐这一日最终的落脚处和往后数日将要做的事,在这日夜里被递交至傅秉忠手中。傅秉忠暗想慕小姐若在公主府开宴那日,与府中乐人同在宴中抚琴歌唱,那不就是一抬头,就能望见宴会最上首坐着的九五至尊,正是她所认识的那位“言先生”吗?

    自然,按礼平民是不可无诏就抬首仰视龙颜的,但慕小姐……呵,她真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像是什么都敢去试一试的。陛下愿意慕小姐知道“言先生”的真实身份吗?傅秉忠对此猜不出来,只知道陛下已吩咐过有关慕小姐的事,都不必再向他禀报了。

    像是真铁了心不想知道,那张原收放在外殿博古架上的鹤面具,现也不知被陛下扔到哪里去了。傅秉忠捏着手中的密报,犹豫是否要试着向陛下提一两句时,听内殿传来了陛下的箫声,箫音幽缓但断断续续,吹着吹着就停了,似是心绪不静。

    罢了,还是别在这时候去触霉头的好。傅秉忠决定谨遵陛下先前的御命,至于公主府开宴那天,陛下与慕小姐或会在宴上两两相望、面面相觑的事,那就听天由命罢!

    虽是因永康公主与舞阳长公主的命令,才来到大公主府中填制新曲,但慕昭对此并不敷衍,十分用心地与府内乐人一同创作,因她由此想到了一条生计之道——填词作曲。

    当世民风好乐舞,不仅教坊等地终日歌舞不绝,就是普通的酒馆茶楼,也会时常以新鲜乐曲招揽客人,故就有人以填词作曲为生,多是乐工出身但也有落第文人,其中作出名气来的,一支新曲刚一写出,就会被有名的坊曲、酒馆等争相购下,不愁销路的。

    若她为公主府宴会填制的新曲,能够得到世人的称赏并传唱出去,若她能因此将名声打响,那她往后完全可以以此为生。此外,长公主殿下说过,宴会那日也会过来赏听,若长公主喜欢她制的新曲,对她印象好些,她能进入琼华观为道的机会应也会大些。

    如能在琼华观出家为道,舅家再不可以“亲缘”“养恩”等挟制她,如能以填词作曲为生,与舅家斩断亲缘后的生计也算有了着落。如此想来,她的未来几可说是尽系在眼下这支新曲上了,因此慕昭对填制新曲一事,极为认真,几为之达到废寝忘食的地步,几日的光阴里沉浸于此,半步不离公主府,不问外事。

    转眼几日逝,隔天就是大公主府举办宴会、广邀皇室亲朋世家贵戚的日子。这一天,大公主在用过午膳、休憩了半盏茶时间后,坐车来到东宫看望太子弟弟,并要提醒他明天早些到她府上去。

    大公主以为太子应正在午憩,却在走进殿中时,见太子还在坐用午膳,不由奇道:“今儿午膳怎么用得这样晚?是为什么事耽搁了吗?”问着双眸一亮,“是父皇有事召见你了吗?!”连忙揽衣坐在弟弟身边,目光急切地示意他快些讲明。

    却见弟弟太子慢将口中饭粒咽尽,又饮了一口茶后,方缓缓告诉她道:“不是,只是我自己在书房写字时太入神,误了用膳的时辰,父皇这几日都没有特意召见我。”

    大公主闻言面露失望之色,她微垂下眼,见面前的食台上只摆着几盘家常素菜,皱起眉道:“你就吃这些吗?吃这些身体如何能好?!”

    说着就想似小时候弟弟使她着急时,抬手轻给他一个爆栗,但手臂刚微微抬起,就又放下了。大公主的叹息里颇有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意味,“你是太子,出门无事轻咳一声,都不知要被明里暗里多少双眼睛盯着,怎能不爱惜身体?!你未来是要执掌天下事的,没有好的体魄,如何能似父皇坐稳江山?!”

    太子原自大公主到来便淡淡笑着,在公主姐姐似要抬手给他一个爆栗时,他脖颈向后微缩似怕,但眸中笑意却似流水中的月色,轻轻地漾了开来。可当大公主放下手并忧叹不已后,清柔月色便悄悄落了下去,太子默默垂下眼帘,眼底如静水沉寂。

    大公主叹说教导一阵后,见太子的近身内官长和捧着一只隐青小盅过来,问:“这是什么?”

    长和恭声回道:“是前几日燕王殿下派人送来的金丝燕窝,太子殿下喜欢吃这个,这几天每日膳后都会用上一小盅。”

    大公主闻言立时色变,几是叫出声来,“验过毒没有?!快去验!”又紧抓着弟弟手臂急问,“这几日吃多少了?可都验过没有?!”

    太子体弱肤白,被大公主紧抓着的那只手腕,霎时在女子指下涨出一片受疼的血色。他忍着痛,微笑着对姐姐道:“不必验的,二哥不会害我的。”

    这是从没令人验过的意思了,大公主一听更是忧急,就要传太医过来为太子诊脉时,见长和眸光闪躲地悄看了太子一眼,在旁跪下叩首道:“太子殿下虽未有令,但几日前奴婢私下验过,燕窝无毒。”

    大公主这才微微缓和了脸色,将几乎吓飞的魂魄安回体内。她刚松了一口气,又听她的太子弟弟好声安慰她道:“二哥不会害我的。这包极优的金丝燕窝,是二哥特意命人花大功夫寻来的,他自己一点都没留,都给我了,二哥是盼着我身体好的。”

    大公主听着这“安慰”,心中的无奈叹息简直是翻江倒海。“我的傻弟弟,你以为他是真盼着你身体好吗?他巴不得你病得躺床下不来,甚至快些一命呜呼,将东宫腾给他呢!”大公主望着太子眸中的一片澄明,几是苦笑道,“他送你燕窝没安好心,他是在借此讥讽你体弱多病!”

    她的太子弟弟却仍是淡笑着摇头,“不是这样的。”

    大公主简直恨不得把自己这双识奸辨恶的眼安在弟弟眼里,把自己那颗死守东宫的心种在弟弟心中,可却不能,只能不停地为他操碎心,一次又一次地为他几将嘴皮子说破。她严肃同他分析东宫处境不利,告诉他燕王极有可能与郑氏女联姻为盟,拥护燕王的势力往后将更加庞大,到时候他的太子地位将更加艰危云云。

    她苦口婆心地嘴皮子都快说干了,她的太子弟弟,却在垂首默听许久后,轻轻地道:“其实他们说得对,二哥允文允武,是比我更适合做储君的。”

    大公主听自己百般警劝就换来这么一句,情急之下扬起手就要打醒弟弟的木鱼脑袋。但手气急地高高扬起后,却未落在太子的身上,而是无力无奈地垂下,捂住自己的面庞,大公主掩面哽咽片刻后,禁不住哭出声来:“你的太子之位,是母后拿命换来的,你这样说,对得起母后的在天之灵吗……”

    太子不意姐姐忽然哭泣,连忙半跪在她身前告罪,并赶紧从长和手中接过帕子要为姐姐擦拭眼泪。但姐姐却用力地将他的手推开了,她捂着脸侧背过身去,哽咽的轻泣,如刀子一声声扎在他的心上。

    “……那一年,我五岁还不知事,上一刻刚听人说我多了一个弟弟,还没来得及高兴,下一刻就有嬷嬷急忙将我带入殿内,说再不快些,我就见不到母后最后一面了……母后拼命生下你后,已是气若游丝、生机渺茫,却还在用尽最后的心力为你打算……母后在临终前挣挫着苦求父皇立你为太子,当父皇将写下的立储诏书捧与她看时,她落下泪来,苦苦撑着的最后一口气也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