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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奇葩的家

    杨树屋队算是当地的一个大队,整个队大小三十多户,大部分都姓杨,大家共一个老祖宗。几代传下来,有枝叶茂盛的,也有光杆杆独一支的,当然也不乏已经断了血脉的。一个小队人员辈分十分复杂,长胡子孙子、摇篮里的爷爷也是司空见惯。

    杨小莲家老屋边有棵三人合抱的大桑葚树,村里管杨留宗这一枝就叫大桑树老杨家,大桑树老杨家辈分不上不下,可见整枝传下来还是风调雨顺的,大概唯一的不顺就是老杨头就兄妹两个,这在讲究人口众多的农村,差不多也算离断宗断血脉很近了。

    所以老杨头这辈子,生了五个子女,三男两女,也算弥补了上一辈的缺憾。

    大桑树老杨家在村里算是难得的富户,老杨头自己没个兄弟,老老杨头夫妻两个又是能拼敢干的,攒了一份不小的家业。等女儿出嫁后,老父母两腿一蹬,六间青砖大瓦房、一头大水牛等等家产全归了老杨头。

    老杨头自己还做过一段时间小队长,虽说没什么工资,但是也算挣了点社会威望。

    老杨头儿子们也都争气。

    大儿子高中毕业,是恢复高考后的第一批高中毕业生,要不是没有找到推荐人,说不定也是个响当当的大学生;

    二儿子小学毕业,不想读书,老杨头给他找了个木工师傅,也早早出师了,现在每年挣的钱海了去了;

    小儿子博士刚毕业,听说几个大学抢着要,未来不是当领导就是当教授。

    两个女儿也都出嫁了。

    要是说老杨头还有什么不如意的,就是国家搞得什么嘛子计划生育。

    他那一辈还是多子多福,人多力量大,到他儿子这一辈却成了——一个太少,两个正好,三个太多了——甚至发展到只生一个好。

    计划着生,老杨头觉得是个笑话,国家什么时候还不要人了,哪个村不是谁家儿子多谁家嗓门亮,抢田抢水抢化肥不都得人手。

    老杨头现在有了一块心病。

    不是两个女儿怎么样了,那是别人家的人,跟他无关了;

    也不是小儿子年近三十还没娶亲,小儿子都当上教授了,那城里姑娘不得扑着来;

    更不是二儿子生了两个孙子,被罚了一笔,那点钱相对多一个孙子来说怎么算都值;

    却是从小被村里人羡慕到大的大儿子,老大原本高中毕业后,到镇上的小学当了语文老师,年纪轻轻,带的班级学生年年得奖,不是书法奖,就是作文大赛奖,班级考试成绩每年在市里都名列前茅。在整个村里人大都面朝黄土背朝天,一年挣不了几百块的时候,他就一个月五十多块了。

    谁提起大桑树老杨家老大杨传顺,不坚个大拇指。

    后来老大更是娶了村书记的女儿,当年那崭新的红漆雕花架子床,大大小小四五个立柜,铺的、盖的、换的、用的……自行车、收音机、缝纫机、手表……可是请了村里的大卡车满村转着拖回来的。

    风光了好几年,谁见了不说一声排场,羡慕。

    坏就坏在大儿媳肚子上。一胎孙女,罢了。二胎还是孙女,儿子的工作差点没了,认了罚款。过了三年,再生一胎,还是孙女,得,工作没了,还得罚款。

    更要命的是大媳妇还没出月子,计生办一拖拉机,整个村达标的小媳妇全部拖到卫生站结了扎,计生办算是完成了当年的指标。

    老杨头夫妇脸彻底黑了。

    杨小莲就是那个罚了钱的二孙女,杨小菊自然就是那个既罚钱又罚工的倒霉老三;

    日子不好过啊,外人看起来和乐的一家人,处处是算计,处处是掣肘。

    杨小莲想起那些糟心事就心堵,一子错,满盘皆落索。

    老杨家兄弟几个,个个混出模样了,除了老大。

    从杨小莲记事以来,自己爸妈外加姐妹三个,从来没有清闲的时候。

    一个大家,什么脏活累活都是大儿子一家干了,从小最深刻的记忆就是饿,一年到头糙米白菜加红薯,每天奶奶刘月娥用米斗量米出来,勉勉强强混个肚饱,油水什么的根本不指望。

    记得有一年,那时候姐妹三个也有十几岁了,大夏天双抢时候,一年中最重的活——抢收稻谷抢插秧苗,干了二十多天,五个人个个变得眼窝深陷,双腿颤抖。

    开镰时说要杀的一只鸡,从“刚开始,过几天杀鸡”,到“这几天太忙,没时间杀”,再到“‘双抢’都搞完了,还杀什么鸡”。最后这只幸运鸡活到了学校开学,在姐妹几个上学的某一天,小叔从城里回来,姐妹几个放学回来有幸见到了鸡脚、鸡脖子。

    五个人坏事破事永远有份,好事从来轮不上。

    这一家就像被霉运盯上了一样。

    杨传顺一辈子坎坷不断,辛劳半辈子,桩桩好事赶不上,年近六旬,还得了肠癌,做手术,复发,化疗,再化疗,钱花了,罪受着,看不到一点康复的希望……

    大媳妇刘英子年纪轻轻就一身病痛,两夫妻张罗一辈子,在该享福的年纪,在医院一住就是半年,头发生生从花白熬成了纯银……

    几个女儿也各有各的不幸,从小要什么没什么,身高差同龄人一截,穿着打扮跟不上时代,好不容易九年义务教育读点书,总是关键点差一步,低不成高不就……本该好好建筑自己的小家庭的时候,钱一把把往医院里送,一笔等不及一笔……

    “小莲,怎么样了?”一道消瘦的身影冲进了房间。

    “妈!”杨小菊坐在床榻上,看到刘英子扑进来,马上泪花翻滚,擦起了眼泪。

    杨小莲脑海里时断时续地翻滚着上辈子的记忆,回忆着爸妈苍老病弱的面容,猛然一道熟悉又陌生的声线响起。

    她赶紧抬起头,一张年轻了许多,才三十几岁的熟悉面孔冲到了面前,三十年前妈妈还年轻,黑头发,大辫子,一张鹅蛋脸,还是干干净净的,只是气色还是不太好……

    “怎么搞的?”醇厚悦耳的声音紧跟着响起,一道清俊的身形走了进来,一张标准的国字脸,鼻子高耸,剑眉星目,短发,精神,眼神很温和,一点也不颓废。外婆总是说妈妈就是看上爸爸长得好真不是胡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