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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第20章


    天雷一道一道劈下,目之所及只剩满目的尸横遍野和凄厉的血流成河。

    楚夕年跌跌撞撞地走到城门之下,在一片血泊之中仔细辨认着莫知旧的尸体,一具,两具,三具……一面暗自庆幸着,一面焦急寻找着。

    “山洪快来了,大家快去逃命吧……”

    “山洪快来了,大家快去逃命吧……”

    “山洪快来了,大家快去逃命吧……”

    不断听到幸存的百姓哭喊奔逃的声音,天雷滚滚而来,大雨如注。

    “山洪快来了,大家快去逃命吧……”

    雷霆之怒,如猛烈的山崩从头顶劈下,楚夕年血肉模糊的一双手,终于触到了那金灿灿的铠甲。

    黄金铠甲在雨中冲刷得那么亮,带着鲜艳的血迹,映照得甲中之人是那样的血肉模糊,“莫……莫知旧……”哆哆嗦嗦的一双手,想要翻起这具尸体却是那么艰难。

    仿佛用尽了一生力气,当真正看到这张脸,决堤的眼睛竟然开始漫出血来,合着雨水也要奔淌到他的身上。

    不晓得颤抖的腿怎么能承担那样的重担,楚夕年身上背着莫知旧,左手用剑拄在地上支撑着自己站起来,一点一点地从死人堆里挪动着。不知道水怎么涨得那么快,眼睛哭肿得开始睁不开,楚夕年弯腰也看不清脚下,偶尔会被地上半截的腿绊倒,然后失控地跪倒在地上。

    地上什么都有,撕裂的战袍,折断的剑戟,残败的尸体……楚夕年中间不知栽倒过几次,膝盖已经摔烂了,泡入深及髌骨的血水里。

    已经想不起来是怎么挨过这颠簸的一路回到这间内室,莫知旧着一袭蓝衣,发丝都被楚夕年捋的顺了,一动不动躺在床榻上。

    楚夕年记得莫知旧对她说过的最后一句话:“楚夕年,你等我。”

    怎么会食言呢?

    君主死社稷,太子守国门。

    莫知旧三年内击退北渊国进犯十七次,无一败绩,是当之无愧的南国战神。

    怎的今日却任由他人摆弄,乖觉的发丝连动也不动?

    内室外依然是暴雨倾盆,楚夕年却已经听不到了。

    她紧紧盯着莫知旧合上的双眼,这里住着一双眸子,曾是一派璀璨耀眼的星河灿烂,那双眼睛笑起来是月牙弯弯的,看起来泉水一样清澈,就连不笑的时候,里面都是满目的流光溢彩,让人忍不住要醉倒进这双眼睛里,现在,两扇睫毛却锁住了他。

    楚夕年低头吻一吻这双眼睛,眼前之人近在咫尺,眼可看到,手可触到,唇可吻到。

    分明,他离自己并不算遥远。

    以前莫知旧总是着一袭蓝衣,上下再也找不出第二种颜色,不知是他的习惯还是他的喜好。当他一言不语一动不动时,那六七分的清汤寡淡总让人感觉分外疏远。可要是不小心看见他的脸,又会让人惊讶世间竟还有这样的男子,那清澄雪霜之资浑然天成,又让人觉得大约这世间只有这样淡雅别致的蓝才配得上他。

    转而握住他的手,这是一双会做四色片糕的手,也是一双会舞剑弄枪的手,印象中这是一双修长白皙的手,却发现它上面不知何时就趴满了大小不一的疤痕,早像他的主人一样伤痕遍布了。

    为什么以前的自己从来不曾注意到这些呢?

    他几乎骗过了世间所有的人,以一个战神的形象跃然于世人心中,先入为主地就抗下了所有,然后残忍地把自己打入万劫不复。

    寒来暑往,几度春秋。

    楚夕年终日埋头研究医书,一阵秋风过,吹起她黑白相间的长发。

    十二年了,好像耗尽了几生几世那么长。

    莫知旧说的果然不错,那棵银杏树的确是死了,她又在原先的地方重新栽上一棵,银杏树叶飘飘摇摇落入楚夕年的衣襟上,“深秋了,深秋了,莫知旧你该在秋日里醒来吧,明日就又是你的生辰了。”楚夕年嘴里嘀咕着,又拿起案桌上的瓶瓶罐罐疯疯癫癫往炉里放:“没用的没用的,总归左右都是没用的。”

    晚风十里,树影婆娑。

    楚夕年伏在床榻上把头埋进莫知旧冰凉的手心里,血泪从他的指缝间流出来,那是她的血泪。

    这一十二年,她双腿已废,泪也早已流尽了,神志时而清醒时而糊涂,只是守着眼前之人的日子从没记错。

    “终是良人已去,药石无用。哀莫心死,永世不医。”

    是夜,楚夕年含恨而终,正值四十七年秋八月十四日子时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