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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疯子(一)

    安陵家的故事,也要从很多年前讲起。

    这个“很多年”,甚至比云霜国的“很多年”都还要多。你得一直往回算,一直往回算,算回到第一个造梦师出现的时候。

    那是个女造梦师。

    在不属于这个时代的昔日,有一位能通过梦境预知所有的女人,有人说她好看,有人说她脸上长斑,有人说她是个年轻姑娘,也有人说不是。但有一点你也看出来了,她是一个女人。

    后来发生的事情让人匪夷所思。神秘的安陵家以残害女童出名,原因很简单:造梦师家族不允许有女性流入其他家族。这一行为令人发指,却一直是安陵家规,而且得到了严格执行。两百年过去,神秘又肃穆的瀛城——也就是安陵家族所在地,从来只从外面娶了女人进去,没有一个安陵女孩能够迈出门去,她们都在刚出生不久就被害死了。

    你若是觉得惨无人道,恨不得消灭这种魔鬼家族,那就对了。整个云霜的人都是这么想的。不管哪代康王即位,都会有人揭发安陵这一嗜血家规,甚至是在安陵家族正如日中天的时候,依旧会有云霜正义之士站出来,就算头痛血流也要主持正义。但说来奇怪,不管云霜国遇上明君还是暴君,不管康王有没有接受建议下令安陵改变家规,安陵人就是不遵守,铁了心不让任何安陵女孩迈出大门。

    但这些都不重要了,全都不重要了。因为安陵家族终于遭到了报应,在一代圣德康王对他们的剿杀中,最终灰飞烟灭。只是清算罪孽的时候,人们才发现,原来安陵人不但残忍血腥、狭隘自私,还欺骗了大家多年。因为如果他们真的还是造梦师,会预知不了大难将至?由此可知,所谓造梦师,不过就是个骗局,或者早就已经失去这种能力了。

    但说他们已经灰飞烟灭,只是出于对这个家族的痛恨之言。其实安陵家还有一些后人余留,被放逐在希音山,就连负责管理他们的云城也不许这些恶魔后代进入。人们提起这个曾经能左右一切,如同神灵预知未来的家族时,都会用上一个新的称呼——疯子家。最后大家甚至忘了他们姓安陵,而以为疯子就是他们的姓名。

    康绍王二十一年的一个冬日,安陵明谷便见到了一个最是名副其实,就算在安陵疯子中依旧算得上特殊的疯子。

    当时她正换了装,准备到野市去。山里多日来雪雾弥漫,温度连降,眼看着要到极寒之日了,谷里的干粮太少,衣装也未准备。一想到可能会挨冻,小孩子要饿到夜里吵死个人,安陵明谷就觉得焦虑。可她正要去野市想想办法,麻烦就先来了。她先是听到一片杂沓的脚步,然后就是人声呼喊,孩子们既惊恐又好奇,不知是谁还哄笑了起来。

    安陵明谷放下包裹,迈出门去。七八个孩子围着个衣衫褴褛的人,正在喧闹。那人虽然被挡住,但明谷依然一眼看出是谁。

    “疯子叔!”她跑过去,一把拉开身边的小孩,“怎么是你?你怎么跑出来的?”

    疯子安陵昊趴在地上,听到问话,抬起脏兮兮的脸看着明谷。这张脸充满悲伤,但又好像注入了期待,仿佛已陷入沧桑,但又感觉刚刚觉醒了人气。他的长相同样令人困惑,眉目分明的五官俊美得惊人,但又让人觉得不属正常人。

    “阿谷,”他的笑容从泥块中裂开,“我来告诉你一件事,一件重要的事,非常重要……”

    “什么事?”明谷耐心问着,一边打量着他的手脚。他的手脚上有深深的痕迹,那是长期佩戴脚镣和手铐留下的印记。现在除掉了镣铐,只剩瘦骨嶙峋的感觉让人窒息。瘦得变样的手指上,还有黑色墨渍,墨渍也洒在了他褴褛的衣服上。

    “九叔,你在写经文吗?”明谷忽然明白过来,疯子叔是趁着抄写经文,暂时被松开镣铐的时机,偷跑了下来……

    说来这项活计还是明谷指派。

    “有个暴君!阿谷,”疯子叔努力挣扎起来,“我来是想告诉你,有个暴君!有个暴君出现了!”

    暴君啊!暴君跟他们有什么相干?安陵明谷放下了一百个心。但疯子叔非常急切,他的眼睛充满情绪,他的记忆还在百年前,在那个暴君还是明君出现将第一个影响他们的时代。

    “阿谷!阿谷!”疯子叔孩子一样摇晃她,“保护好大家!暴君要来了!”

    “我知道了,”明谷想赶紧结束乱七八糟的事,开始去忙正事,“我会记得的!”

    “阿谷!”

    “我会记得保护大家的!”她转头强调了一句,还是想赶紧走。

    但是疯子叔突然声嘶力竭地哭喊起来:“暴君!是暴君啊!暴君在对面!暴君在所有可亲可爱的人对面!你知道吗,阿谷!我爱你们,阿谷!”

    这个嘶喊里竟带着莫大的哀伤,令人颤抖,安陵明谷一时竟无法挪动脚步。但身旁的孩子们无动于衷,哄然大笑起来。

    “咦!看!他疯了!他真的疯了!”

    “疯子叔本来就是疯子嘛!”

    “真可怕!”

    “是疯子呀!”

    安陵明谷回过身,看着他们把这个疯子再次撞倒,看着他瘫倒在泥土地上,呢喃着些什么。在孩子们的哄笑中,安陵明谷凑近去,想听听疯子叔还在说什么,但听到他只是重复着孩子们的话:“真可怕!疯子!真可怕!疯子!”

    明谷把他拉起来,看着他捏紧的拳头,他的手腕留下镣铐细密的印记,他的手臂全是伤痕。

    “安陵元在哪儿?”

    没有人回答,孩子们有点懵,他们没有听过这个名字。安陵明谷往坡下看去,大声喊道:“有人听到吗?去找一下安陵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