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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蒙冤不白愁欲狂

    张松溪愤愤道:“张无忌,若你还有点良心,就把我们四人都杀了罢!”

    张无忌有苦难言,跪下哭道:“各位师叔伯,你们还不了解无忌孩儿么?若你们不信,无忌孩儿只有自裁以证清白。”一时间神智迷乱,便想拾起地下长剑,往颈中一抹。赵敏忽然叫道:“张无忌,大丈夫忍得一时冤屈,打什么紧?天下没有不能水落石出之事。你务须找到杀害莫七侠的真凶,为他报仇,才不枉了武当诸侠疼爱你一场。”

    张无忌气苦,跪在地上不知所措。赵敏又道:“被人冤枉的滋味不好受罢。己所不欲,勿施于人,难道只许你冤枉别人,不许别人冤枉你么?莫七侠是你杀的么?你四位师叔伯怀疑是你。殷姑娘是我杀的么?你认定是我。”

    张无忌哭道:“你……那怎么办?”

    赵敏道:“我这点穴手法是我师父教我的独门,不能自行冲穴,等十二时辰后自会解开。你先将你四位师叔伯送进山洞里去,等你找到真凶,再来相见。”

    张无忌道:“可这深山老林,若有野兽来袭击师叔伯们,又当如何?”

    赵敏叹道:“瞧你方寸大乱,什么也想不起来。只须有一位上身能够活动,手中有剑,什么野兽能侵犯得他们?”

    张无忌只道:“不错,不错。”当下将武当四侠抱起,放在一块大岩石后以避风寒。四侠骂不绝口。张无忌眼中含泪,并不置答。

    赵敏道:“四位是武林高人,却如此不明事理。莫七侠倘若是张无忌所害,他此刻一剑将你们杀了灭口,有何难处?他忍心杀得莫七侠,难道便不忍心加害你们四位?你们若再口出恶言,我赵敏每人给你们一个耳光。我是奸诈恶毒的妖女,说得出便做得到。”宋远桥等面面相觑,虽然仍是认定张无忌害死了莫声谷,但生怕赵敏当真出手打人,大丈夫可杀不可辱,被这小妖女打上几记耳光,那可是生平奇耻,当下便住口不骂了。

    赵敏抬脚欲走,忽听得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沿大路从北而来,一前二后,共是三乘。她定睛一瞧,竟是武当后起之秀、宋远桥独子宋青书,后面那两人正是闯入灵蛇岛的丐帮年轻长老陈友谅,与他并排骑行的乃是丐帮的一位执法长老。赵敏当即拉了张无忌,低声道:“是宋青书和陈友谅。你快快将他们拦住。”言罢,又伸出手指点了武当四侠的哑穴,防止他们呼唤宋青书。

    张无忌疑道:“干什么?”

    赵敏道:“陈友谅是何人,你在灵蛇岛不是见识过了么?若你的宋师哥遭这奸人毒害,该怎么办?还不如趁现在将他们拦住,看个明白。”

    张无忌心念一动,拾起地下一粒石子,弹了出去。嗤的一声,石子破空而去,正中宋青书坐骑的前腿。那马一痛,跪倒在地。宋青书一跃而起,想拉坐骑站起,但那马一摔之下,左腿已然折断。宋青书见后面追骑渐近,忙向这边奔来,张无忌又是一粒石子弹去,撞中他右腿穴道。听得宋青书“啊”的一声叫,滚倒在地上。只这么接连两次阻挡,后面陈友谅和执法长老已然奔到,陈友谅和那长老翻身下马,只道宋青书的坐骑久驰之下,气力不加,以致马失前蹄,宋青书也因此堕马受伤,但想他武功不弱,纵然受伤,也必轻微,两人纵身而近,兵刃出手,指住他身子。张无忌指上又扣了一粒石子,正要向陈友谅弹去,赵敏碰他臂膀,摇了摇手,张无忌疑惑地转头瞧她。赵敏张开左掌,放在自己耳边,再指指宋青书,意思说且听他们说些什么。只听得执法长老怒道:“姓宋的,你黑夜中悄悄逃走,意欲何为?是否想去通风报信,说与你父亲知道?”他手挥一柄紫金八卦刀,在宋青书头顶晃来晃去,作势便要砍落。宋远桥听得那八卦刀虚砍的劈风之声,挂念爱儿安危,大是着急。只听宋青书道:“我不是要向我爹报信。”

    陈友谅道:“那你为何不告而别?”

    宋青书怒道:“你们也是父母所生,要逼我去加害我爹,心又何忍?我决不能作此禽兽勾当。”

    执法长老厉声道:“你是决意违背帮主号令了?叛帮之人该当如何处置,你知道么?”

    宋青书道:“我是天下罪人,本就不想活了。这几天我只须一合眼,便见莫七叔来向我索命。他冤魂不散,缠上了我。郑长老,你一刀将我砍死罢,我多谢你成全了我。”

    执法长老高举八卦刀,喝道:“好!我便成全了你!”

    陈友谅插口道:“郑长老,宋兄弟既然不肯,杀他也是无益,咱们由他去罢。”

    执法长老奇道:“你说就此放了他?”

    陈友谅道:“不错。他亲手害死他师叔莫声谷,自有他本派中人杀他,这种不义之徒的恶血,没必要污了咱们侠义道的兵刃。”

    宋远桥等四人虽然目光被岩石遮住,但宋青书的声音清清楚楚传入耳中,无不大为震惊。唯有赵敏听罢,嘴角边微带不屑之态。只听宋青书颤声道:“陈大哥,你曾发下重誓,决不泄漏此事的机密,只要你不说,我爹爹怎会知道?”

    陈友谅淡淡一笑,道:“你只记得我的誓言,却不记得你自己发过的毒誓。你说自今而后,唯我所命。是你先毁约呢,还是我不守诺言?”

    宋青书沉吟半晌,说道:“你要我在太师父和爹爹的饮食之中下毒,我是宁死不为,你快一剑将我杀了罢。”

    陈友谅道:“宋兄弟,常言道:识时务者为俊杰。我们又不是要你弑父灭祖,只不过下些蒙药,令他们昏迷一阵。你不是早已答应了吗?”

    宋青书道:“不,不!我只答应下蒙药,但帮主他捉的是剧毒的蝮蛇、蜈蚣,那是杀人的毒药,决非寻常蒙汗药物。”

    陈友谅悠悠闲闲的收起长剑,说道:“峨嵋派的周姑娘美若天人,世上再找不到第二个了,你竟甘心任她落入张无忌那小子的手中,当真奇怪。宋兄弟,那日深宵之中,你去偷窥峨嵋诸女的卧室,给你七师叔撞见,一路追了你下来,致有石冈比武、以侄弑叔之事。那为的是什么?还不是为了这位温柔美貌的周姑娘?事情已经做下来了,一不做,二不休,马入夹道,还能回头么?我瞧你为山九仞,功亏一篑,可惜啊可惜!”听到周芷若的名字,赵敏原本脸上的不屑尽数消失,取而代之是一脸凝重。

    宋青书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怒道:“陈友谅,你花言巧语,逼迫于我。那一晚我给莫七叔追上了,敌他不过,我败坏武当派门风,死在他的手下,也就一了百了,谁要你出手相助?我是中了你的诡计,以致身败名裂,难以自拔。”

    陈友谅笑道:“很好,很好!莫声谷背上所中这一掌‘震天铁掌’,是你打的,还是我陈友谅打的?那是你武当派的功夫罢?我可不会。那晚我出手救你性命,又保你名声,倒是我干错了?宋兄弟,你我相交一场,过去之事不必再提。你弑叔之事,我自当守口如瓶,决不泄露片言只字,山远水长,咱们后会有期。”

    宋青书颤声问道:“陈……陈大哥,你……你要如何对付我?”言语中充满疑虑之意。

    陈友谅笑道:“要如何对付你?什么也没有。我给你瞧一样物事,这是什么?”赵敏和张无忌躲在岩石之后,都想探头上来张望一下,瞧陈友谅取了什么东西出来,但终于强自忍住。只听宋青书“啊”的一声惊呼,颤声道:“这……这是峨嵋派掌门的铁指环,那是周姑娘之物啊,你……你从何处得来?”赵敏心一凛,想道:这掌门铁指环既然在陈友谅这,看样子芷若确实落入了丐帮手里。果然只听“叮”的一声金石相撞之声,果然是峨嵋派掌门的铁指环,更加印证了阿大带来的消息无误。

    宋青书道:“陈大哥,你……你从何处得来?周姑娘她……她呢?”

    陈友谅又是一笑,说道:“郑长老,咱们走罢,丐帮中从此没了这人。”

    脚步声响,两人转身便行。宋青书叫道:“陈大哥,你回来。周姑娘是落入你手中了么?她此刻是死是活?”

    陈友谅走了回来,微笑道:“不错,周姑娘是在我手中。本来帮主已经准备好了周姑娘和你的婚事,只要你应我一声,将蒙汗药下与武当,这婚事即刻就办。”赵敏眼角一瞥宋远桥,只见他脸颊上两道泪水正流将下来,显是心中悲痛已极。忽听得宋青书道:“陈大哥,郑长老,是我做兄弟的一时糊涂,请你两位原谅,我这里给你们赔罪啦。”

    陈友谅哈哈大笑,说道:“是啊,是啊,那才是咱们的好兄弟呢。咱们不过要挟制张真人和武当诸侠,逼迫张无忌听奉号令。倘若害死了张真人和令尊,张无忌只有来找丐帮报仇,对咱们又有什么好处?”

    宋青书道:“这话不错。”

    陈友谅又道:“等到丐帮钳制住明教,驱除鞑子,得了天下,咱们帮主登了龙位,你我都是开国功臣,封妻荫子,那不必说了,连令尊大人都要沾你的光呢。”

    宋青书苦笑道:“我爹爹淡泊名利,我只盼他老人家不杀我,便已心满意足了。”

    陈友谅笑道:“除非令尊是神仙,能知过去未来,否则怎能知道其中的过节?宋兄弟,你的脚摔伤了么?来,咱们共乘一骑,到前面镇上再买脚力。”

    宋青书道:“我此次出来,就是想在我七叔的尸体前磕头请罪,送他入土为安。你,你让我先进去再说罢。”

    陈友谅道:“宋兄弟,你以为你刚刚离奇坠马是个巧合么?定是你那七叔恼怒于你,你还是别去惹他生气了。你只需随我们回去,你七叔我自会找人来让他入土为安。”

    宋青书叹气一声,终是搭上陈友谅的马离开了。赵敏见那三人去远,抬手便解开了他们的穴道,张无忌拜伏在地,连连磕头,说道:“师伯、师叔,侄儿身处嫌疑之地,难以自辩,多有得罪,请师伯师叔重重责罚。”

    宋远桥一声长叹,双目含泪,仰天不语。俞莲舟忙扶起张无忌,说道:“先前我们都错怪了你,是我们的不是。咱们亲如骨肉,这一切不必多说了。真想不到青书……唉,若非咱们亲耳听见,又有谁能够相信?”

    宋远桥抽出长剑,说道:“原来七弟撞见青书这小畜生……这小畜生……私窥峨嵋女侠寝居,这才追下来清理门户。三位师弟,无忌孩儿,咱们这便追赶前去,让我亲手宰了这畜生。”说着展开轻功,疾向宋青书追了下去。张松溪叫道:“大哥请回,一切从长计议。”宋远桥浑不理会,只是提剑飞奔。张无忌发足追赶,几个起落,已拦在宋远桥身前,躬身道:“大师伯,四师伯有话跟你说。宋大哥一时受人之愚,日后自必自悟,大师伯要责罚于他,也不忙在一时。”

    宋远桥哽咽道:“七弟……七弟……做哥哥的对你不起。”霎时间想起当年张翠山为了对不起俞岱岩而自杀,此刻才深深体会到当时五弟的心情,回过长剑,便往自己脖子抹去。张无忌大惊,施展挪移乾坤手法,夹手将他长剑夺过,但剑尖终于在他项颈上一带,划出了一道长长的血痕。这时俞莲舟等也已追到。

    张松溪劝道:“大哥,青书做出这等大逆不道的事来,武当门中人人容他不得。但清理门户事小,兴复江山事大,咱们可不能因小失大。”

    宋远桥圆睁双眼,怒道:“你……你说清理门户之事还小了?我……我生下这等忤逆儿子……”

    张松溪道:“听那陈友谅之言,丐帮还想假手青书,谋害我等恩师,挟制武林诸大门派,图谋江山。恩师的安危是本门第一大事,天下武林和苍生的祸福,更是第一等的大事。青书这孩儿多行不义,迟早必遭报应。咱们还是商量大事要紧。”

    宋远桥听他言之有理,恨恨的还剑入鞘,说道:“我方寸已乱,便听四弟说罢。”

    殷梨亭取出金创药来,替他包扎颈中伤处。张松溪道:“丐帮既谋对恩师不利,此刻恩师尚自毫不知情,咱们须得连日连夜赶回武当。这陈友谅虽说要假手于青书,但此等奸徒诡计百出,说不定提早下手,咱们眼前第一要务是维护恩师金躯。恩师年事已高,若再有假少林僧报讯之事,我辈做弟子的万死莫赎。”说着向站在远处的赵敏瞪了一眼,对她派人谋害张三丰之事犹有余愤。

    宋远桥背上出了一阵冷汗,颤声道:“不错,不错。我急于追杀逆子,竟将恩师的安危置于脑后,真是该死,轻重倒置,实是气得胡涂了。”连叫:“快走,快走!”

    张松溪向张无忌道:“无忌,搭救周姑娘之事,便由你去办。事完之后,盼来武当一叙。”

    张无忌道:“遵奉师伯吩咐。”

    张松溪低声道:“这赵姑娘豺狼之性,你可要千万小心。宋青书是前车之鉴,好男儿大丈夫,决不可为美色所误。”张无忌红着脸点了点头。当下武当四侠和张无忌将莫声谷的尸身葬在大石之后,五人跪拜后痛哭了一场。宋远桥等四人先行离去。

    赵敏慢慢走到张无忌身前,说道:“你四师伯叫你小心,别受我这妖女迷惑,宋青书是前车之鉴,是也不是?”

    张无忌脸上一红,忸怩道:“你怎知道?你有顺风耳么?”

    赵敏哼了一声,道:“我说啊,宋大侠他们事后追想,定然不怪宋青书枭獍心,反而会怪周姐姐红颜祸水,毁了一位武当少侠。”

    张无忌心想说不定会得如此,但口中却道:“宋师伯他们都是明理君子,焉能胡乱怪人?”

    赵敏冷笑道:“越是自以为是君子的,越会胡乱怪人。救周姐姐一事交于我便是,你还是快去丐帮寻你义父,既然周姐姐被那些人擒住,那么谢老爷子多半也遭遇不测。”说完便足尖一点,闪身不见。张无忌一阵纳闷,怎么她对周芷若如此上心?愣在原地一会,也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