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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站在年少的盐柱(季夏)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座叫索多玛的城,城里的人作恶,主降罪于他们,毁灭平原诸城。可是城里还有一个好人——罗德。

    主使罗德带着家人逃离,告诫他们:不要回头,不要停留。逃离中,罗德妻回头看了一眼火海里的索多玛城,然后变成了盐柱。

    “这个故事告诉我们……”

    清晨的太阳光有点凉,还有风跑过耳朵。

    “不遵守规则的人,是要受到惩罚的。”

    罗德妻没有遵守上帝的规则,所以她变成了盐柱。

    所以……

    “盐柱是什么?”齐肩发的女孩把手举起来,睁大眼睛看着讲台上的短发女孩,这样子问道。

    短发的女孩前一秒还得意洋洋的表情立马崩塌,咬着嘴唇,满脸通红。

    齐肩发的女孩还眨着眼睛等着女生的回应。

    眼前涌现大片白色的光斑,教室和人渐渐融化在光斑里。

    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铁锈味,以及尘土的气息。

    有人在耳边说些什么。

    眼皮有些沉重,还未睁开眼睛的时候,季夏就知道,这又是一个梦。

    她已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再做这个梦。莫名其妙,不明白是什么意思的梦。

    属于小学一年级的记忆片段,反反复复入了梦,从七八岁的孩童一直到成年以后的现在。

    对于罗德妻的遭遇她已然不能再了解更多。

    从懵懵懂懂的幼年一直讲到现在,翻来覆去,喋喋不休。

    ……

    “夏夏,快点起来,洗漱、吃早餐。”季母轻轻叩门,催促季夏起床。

    季夏伸了个懒腰,窗外是如烟碧色,清晨的微光在云端熠熠生辉。

    洗漱完毕,下楼,餐厅飘着香味,往厨房探了探脑袋,季母已经打包好餐盒,拎着出来。

    餐桌上有热好的牛奶,加了点蜂蜜,温度恰好。

    “早上炖了鳙鱼,底下这层是鱼汤,中间是紫菜汤,最上面是沥干的鱼肉,还有西兰花……”母亲的声音喋喋不休,和记忆里烦人的声息奇异地重合在一起。

    大清早的,吃鱼肉……季夏自小便不太喜欢鱼虾类的腥味,此刻,已经有些不满了。

    放下已经空掉的玻璃杯,季夏皱眉看着母亲:“怎么突然变成鱼肉……”

    “又不是给你准备的,阿萤那孩子太瘦了,要补补。”季母打断了她的话,扯出来宿萤的名头将季夏的话堵了回去。

    私心里还是希望季夏能跟着改掉不吃鱼的毛病。

    季父尤爱吃鱼,季夏却极其抵触鱼,口味刁钻到一丁点儿鱼腥味儿都见不得。

    紫菜汤里混点儿虾米倒还能下口,再多点儿就不能接受了。

    季母叹口气,真不知道像谁。

    季夏舌尖舔了舔嘴唇上残留的牛奶,忍不住开口抱怨:“妈,你可真偏心。”

    语气带点幽怨,嘴角却是心情大好地勾起来。

    “给你准备了茶糕。”季母顿了顿,慢吞吞地从厨房里拿出来一只一次性口袋,里面装了两块精致的糕点。

    季夏接过来,在季母脸庞上响亮地亲了一口。

    出门前想起来什么,转头问:“妈,你还记得火烧索多玛城的那个故事吗?”

    “罗德妻变成风盐柱那个?”

    “是呀,她为什么会变成盐柱呢?”

    “因为她有罪……”

    有风吹过来,窗帘在宿萤身后被吹得鼓起来,边角被高高拂起。

    宿萤垂着眼睛认真地小口吃着鱼肉,她吃得很认真,眉宇间透着虔诚,筷子间的普通鱼肉仿佛是难得的山珍海味。

    季夏有一瞬间的愣神,重又问了一句:“你说什么?”

    宿萤抬眼,平静地看着季夏,又重复了一遍:“我想,大概是因为她有罪吧。”

    季夏没听懂,看着宿萤又低下头认真吃鱼肉,一副对这个话题兴致缺缺的模样,她撇了撇嘴,也不好意思再开口追问。

    嫩白的鱼肉在宿萤的唇齿间轻轻颤抖,她的唇很饱满,是少女特有的粉色,牙齿洁白,一开一合,粉白交错间,季夏看得有些出神。

    宿萤生得其实很清秀,圆脸,眉毛清淡,眼睛尤其好看,鼻头圆润,只是太瘦了些,皮肤也太黑了,常年短发和素色且不太合身的衣服遮挡了五官原本的色泽。

    叫人很难注意到,其实她也是个小美人。

    季夏微笑起来,宿萤在她的注视里抬起头看着季夏问道:“怎么了?”

    季夏摇摇头,拿起纸巾伸直胳膊擦了擦宿萤嘴角的汤汁,心情愉悦。

    再过上一两年,养胖点儿,再变白些,我的阿萤啊,也是个可人的女孩了呀。

    季夏心里打定了主意,以后早餐也要多带带鱼肉啊。

    宿萤似乎格外喜欢吃鱼肉,像只优雅餍足的猫。

    宿萤看了一眼季夏,声音低低地问:“你不吃鱼肉吗?”

    “啊,我……因为今天有更喜欢的茶糕啊。”季夏笑着回答,然后继续睁着眼睛说瞎话。

    “你也知道我在减肥啊,鱼与茶糕不可兼得。”

    看着宿萤被她糊弄过去,她长出了口气,差点露馅儿,要是阿萤知道自己不吃鱼肉,那她准备日后经常带鱼肉的行为就显得太刻意了。阿萤…不知道为什么同从前比敏感了许多。

    宿萤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季夏支着脑袋有些无聊,对面的女孩自从请假归校以来,变了很多。

    虽说从前也这样,话不多,但多是出自于胆小、害羞,不善言辞。而现在,更多感觉是,她仿佛就是站在那里,静静看着,不愿意、不想,再开口说话。

    宿萤大大的漂亮清亮的眸子,里面多了些晦涩深沉的内容。

    季夏自认为不是文艺矫情的人,她叹了口气,再次看了一眼面前垂眼遮住瞳孔的女孩,暗暗地想:可我看着你,就觉得很难过啊。

    彼时青春年少,生活里的一切都普通得缺乏新意,幼稚单纯是生命里的唯一色,她过着普通女孩的初中生活。她哪里知道,那个初见时就自卑而怯弱的小女孩,已经独自走过黑夜,穿过重重黑雾,经历了重生,割裂血肉又迎来痊愈,血脉朝着新的方向生长。

    宿萤开始像一个成年人一样,独立,深沉,季夏却还以为,她仍旧是那个单纯怯弱,需要人保护的小女孩。

    在最重要的时间缺失了见证她重大转变的机会,此后,更多时机,也无从参与。

    时隔多年,季夏终于从别人那里知晓了事件始末,那件2005年发生在她身上的冬天往事。

    阿萤,我们不是朋友吗?

    可是,你为什么沉默不语?

    如果当初,再坚持着,问问就好了。

    季夏苦恼地揪了揪头发,就算问了,又能怎么样呢?

    我们站在不同的世界里啊。

    季夏总是忘记很多事。

    忘记幼年最爱的后来却不慎走失的那只猫,身上究竟长着什么样的花纹。

    忘记小学最爱的那条裙子是什么颜色。

    忘记日复一日地学习舞蹈的原因。

    忘记宿萤欲言又止的神情,背后隐藏起来的一言难尽。

    忘记初中,在他们疏远之前,苏远程看她的那一眼里,深刻的恨和凛冽的寒。

    她有些懊恼地皱起眉头,不晓得此刻为什么自己会在这里。

    黑暗里看不清任何东西,在虚空之中身体变得轻盈,好似一片羽毛。

    如同很多次流连于梦境的清晨,知晓那是梦,知晓自己该醒来。

    却,无论如何都无法叫醒自己。

    那些遗忘的事情总是在梦境里变得格外清晰,惊醒时刻也能感受到流经四肢百骸的难过。

    可,醒来之后,不过片刻,又完全忘记。

    眼下,这种时候,又全部想起来了。

    “苏远程!”

    “苏远程?”

    被叫到名字的男生回过神来,温和地开口回应:“怎么啦?”

    季夏顿了顿,瞪着他:“我在问你问题啊!”

    男生低头思考了一会儿,季夏单手支撑住脸,无奈地开口:“你不会都没听到我问的什么吧?”

    男生的脸上随即展开温和的笑容。

    季夏认输般开口:“好吧,我刚才在问你,为什么罗德妻会变成盐柱?”

    男生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啊,这个啊。”

    男生好看的眉头微微一皱,然后舒展开来,像陷入某个久远的记忆里。

    他垂眼淡然地开口说:“因为是惩罚吧。”

    如出一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