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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仙女衣


    就像很久以前,小小的孩童,她们围坐在一起,大声讨论“桔梗之死”,“她好可怜”,而后又开始痛骂反派。我在一旁,难过得快要哭出来。

    因为我知道,接下来几天再也没有人会想起来桔梗,她们只会讨论前一天上演的角色和永恒的主角。

    桔梗之死,我挂念了很多年,但直到很久很久以后,我都没有真的去看那一段。好像只要我不看,没有亲眼所见,一切都不是真的。

    只要我没有亲眼所见,一切都不是真的,对不对,季夏?

    小学时,教室的图书角是我最喜欢的地方。尽管我窘迫到找了很久也没在家里找到一本课外书,可以作为“一份子”贡献给班级图书角建设。最后是同学把他看旧了不要的书赠给我,才解决了我的危机。

    那是本古代神话传说故事集,书页泛黄,页脚卷起来,里面是有些伤眼睛的四色印刷字体。我很爱惜地用长尾夹夹住页脚,看了很多遍,第一个故事是盘古开天辟地,第二个故事是女娲造人,第三个故事是共工撞到不周山,第四个故事是女娲补天……

    有一篇名叫牛郎织女的故事,故事里,高高在上的仙女爱上一个人,仙女掉落云端,仙女落入凡尘。

    季夏,从云端飞下凡间。

    飞下凡间的季夏,她的仙女衣被我发现了。

    原来仙女的自由,竟然是依附在仙女衣上的。

    期中考试结果出来的那天,北方正式迈入了冬天。季夏的衣服又多裹了一件,她像一个永远都怕冷的小松鼠,数着日历,赶在季节的特征在凸显在天气状况之前,就先做好准备。胖乎乎暖融融却不臃肿。

    立冬后的第一个周一,季夏为了感谢我的陪伴,热情邀请我回家吃饭。

    季夏的仙女衣,在那一天,露出了衣角。

    公交车七拐八拐,天边的太阳在楼幢间玩着躲猫猫,行出中心城区,太阳终于得意洋洋地跳了出来,霎时公交车厢里溢满阳光。

    季夏双臂搭在前面的座位靠背顶上,撑着下巴,扭头看着窗外。

    “呐,阿朽,我们是朋友吧?”

    我连忙点点头,下一瞬意识到她看不见,出声:“是,是啊。”

    “哎呀”,季夏转头冲我笑开,“那我有好多烦心事需要你这个树洞听呢,你可不能嫌弃我啊!”

    “哪会!放心讲给我,自带保密服务的!”我挺起来胸脯,左手捏成拳头捶上去,“砰砰”的,格外有劲。

    季夏的眼睛啊,弯成月亮,在我故作声势浩大的信誓旦旦里溢满光彩。

    终点站下车,季夏冲我吐吐舌头,走在前面为我带路,还一边抱怨着:“我家啊。就是太远了,每次回家都有点晚了,更别说放学补课以后再回家,真真是披星戴月。”

    季夏家是一处独立小楼,小三层,带着一处院子。楼有些年代了,灰色墙面上攀爬着枯藤,零星还挂着一些金黄色叶子,素净别致,院子里有棵银杏大树,也有些年代了,树干约有两个六七岁孩童合抱那么粗,房子四周有常青的灌木丛和白色篱笆,围成一个方方正正的矩形。

    季夏大方地引我进去,我有些咋舌,季夏口中的“老房子”原来是这么一处精致小院。

    果然是,有差距的。岂止沟壑,是天堑。

    进了屋,屋内的摆设铺展在眼前,木地板,铺着羊毛地毯,连接玄关与客厅的走廊置放着一个高大的博古架,将空间自然而然地做出划分,带着若隐若现的遮挡,绕过博古架,可见宽阔的客厅,大理石茶几和古色古香的家具的组合却并不显得冲突,色调的融合化去了些微的不伦不类,在仿古中带了一丝现代化。

    季夏换了鞋便冲着屋内喊道:“妈妈,阿朽来了!”

    被季夏的声音唤出来的是一个面带温柔笑容的女子,保养得当还保持着二十多岁的模样,总是含笑的眼角带着微小细纹,长发挽在脑后。

    “已经来了啊,夏夏带着同学先玩一会儿,还有一个菜马上就好。”

    季夏瞅了瞅季母腰上的围裙,问了句:“张妈呢?”

    “孙子生病了,让她早点回去了。”说罢回身返回厨房。

    “哦”,季夏回头眨了眨眼睛,有些调皮地说:“阿朽,我妈亲自下厨,这下你可有口福了。”然后蹦蹦跳跳地蹭进厨房打算一探究竟。

    我僵硬地站在原地,看着季夏跑进厨房,视线不知道该落在哪里,只好盯着眼前米色的羊毛地毯。

    真白啊。

    厨房里传来季母嗔怪的声音“你啊你,快出去,厨房油烟大,还有啊,快点去换鞋,地板弄脏了,别把你同学一个人放在客厅里啊!”

    季夏几乎是笑着出来:“哎呀,知道啦知道啦!”然后冲我眨眼睛:“我妈啊,就是太啰嗦了!”

    季夏走到玄关,招呼我过去换拖鞋。

    我慢蹭蹭地挪过去,蹲下去解鞋带,季夏在旁边等我,每一刻都被拉长,让我有些煎熬。

    我为什么要穿白色的袜子呢?

    因为紧张流了些汗,球鞋里料是深色的,要命的是今早起床特意换的白色袜子,我已经可以预见到脱了鞋以后白袜子上一圈的黑色印记。

    脚趾头纠结地摩擦着鞋底磨开的小洞,有小火细细烧灼着内脏,热量传至脸庞、耳尖。我没有哪一刻,像此时这么窘迫且羞愧。

    季母救命般的声音及时响起来:“夏夏,先给同学倒杯饮料。”

    季夏走了以后我终于松了一口气,迅速甩了鞋,穿上拖鞋,拉了拉校服裤脚,遮住露出来的脚后跟。

    尴尬地快要没出息地哭出来。终于在眼泪将落未落之际,鼻尖的酸意全部抽了回去。

    我第一次,觉得,这么丢脸。

    晚饭后,天色有些暗了。

    季夏在母亲的建议下开始劝我留宿。

    在我唯唯诺诺的小心点头中,季夏握住了我的手,欢快地拉我上楼去她的卧室。

    一片粉色的海洋。

    季夏似乎尤其偏爱粉色,衣服背包挂饰生活用品均以粉色居多,充满了少女气息。

    她迟疑地看着我:“阿朽,给家里人打个电话告诉他们一声吧。”

    “啊……不用了,早晨和家里人说过了。”

    谎言总是张口就来。

    堆砌起来,为了掩藏一些不能见光的东西。

    练就了一身本领,面不红耳不赤,说得心安理得,真的就心安理得。

    季夏躺在床的一边,眯着眼睛看着头顶做成鸟和小房子形状的吊灯,惬意地伸懒腰:“啊,今晚不用抱着熊先生了,抱着阿朽睡!”

    季夏毛茸茸的脑袋蹭了蹭放在床中间的大熊,然后坐起身来抱开它,拍了拍床:“阿朽,睡这里!”

    熊先生的毛衣外套口袋里滑出来一张两寸证件照,我不想看的,可那照片好死不死地正面朝上,随着季夏的动作轻轻地颤了几颤也没翻过去,照片上的人又好死不死地是我认识的人。

    季夏低头扫了一眼,如猫咬手指般迅速从床上捡起照片,藏在手心里,转身垂头,红雾漫上耳尖。

    四周气氛显得有些尴尬,季夏也意识到了,她不自在地干笑了两声:“哎呀,我太糊涂了,给你拿件睡衣换上吧。”依旧垂着头走向衣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