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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往生

    大雨倾盆中,两道身影紧紧相拥,雨水洗去了满身的污垢。

    自此,终结了一段追赶了十三年的爱恋,姑娘终究是嫁给了心爱的人,公子也圆满求得了十几年的肖想。

    解颜手腕上的伤疤流出血,那是刚刚狄淇对着博古辛拔刀时,她伸手拦了一把,也许是她当时的阻止太过于偏激,狄淇也算是退了一步,同意了让博古辛走出这道城门。

    她在城楼上被吊了整整三个时辰,浑身脱水无力,手脚已经冻得毫无知觉,下方相拥的一对璧人,身体已经被白雪遮盖了痕迹,满头长发已经染上了斑白,这也算是共白头了。

    解颜仰头望着天色,现实不允许她倒下,她还要撑着,撑到博启回来的那刻。

    狄淇和博航商量着对策,博启带着人夺回了国都周围几座城池,用短短几天的时间破了他们许多的布妨。

    国都中先前与桓铠战斗大半月,战力此时本就稀散,更不用说朝中还有许多老臣没有稳定下来,丞相依然在关押之中,但在朝中的影响力依然是巨大的。

    博航平复不了心情,这时不能和博启撞在一块,两方人马打在一起,稀散的禁军完全打不过启南兵马,那是绝对性的压制。

    他考虑了许多种情况,包括如何把人困死在边关,但还是忽略了一条,太子查无踪迹却出现在了战场上,博航摔烂茶杯,还是忘了太子身后的那个人,那个在江湖上有着绝对地位的男人,果真是个麻烦。

    “事到如此,只能用解颜作为诱饵,引博启入局。”博航站在满地碎屑中央说。

    狄淇眼神黯淡:“不行。”

    博航抬头瞪他一眼:“现在只有这个法子,你不把解颜推出去,博启不出三天就能攻破这座城,然后一路冲到宫中,把我从那个位置上拽下来。”

    狄淇双手紧握不愿说话,博航向前跨了几步,站在他面前,沉声开口:“莫不然你还抱有奢望?算了吧,狄淇,博古辛和桓铠的死,已经让解颜失去了一切,你手里没有了缰绳,怎么困得住她?”

    半个时辰后,狄淇走出宫墙,一路上慢慢悠悠,途中路过一个酒馆,他坐在外头的桌子上,整整喝了一夜的酒。

    第二天,他回到城楼,解颜刚被人强制性的灌了一碗白粥,嘴角还有没有擦干的米粒。

    狄淇满眼温柔地向她走去,轻轻的擦着她的嘴角。

    “我不在乎你入了启南府,嫁于他人,跟我回了北蛮,你就是我第三任王后。”

    解颜抬起双眸,眼神中充满着凌厉,是止不住的恨意,她嘴角拉出苦笑,道:“博航还未逼宫之前,郡主那日匆匆跑进王府,满脸笑容的告知我,东郊新开了一家铺子,里头的发簪格外靓丽,来日有空还得去逛一逛。小燕离开的那日,我天亮时出门,她追了许久,只为了给我披上一件大袄。满城兵败之时,琥珀满身伤痕,也要赶回王府,桓铠从塞外赶回,路上经历许多暗杀,到达时已经浑身伤口,他只想在一切结束之前,与心爱的人拜个天地。”

    手腕上的伤疤结出了痕迹,好了又掰,又涂药,又结疤。

    如同当日解颜所说,她的心塞进了一个博启,已经没有多少位置了,剩下的那一点大大小小的都分给了这些人,腾不出其他的位置了,每一次开一个位置,都是鲜血淋漓,心上的疤痕总是好不了。

    她道:“狄淇,你把我的心砍了又砍,我放在心尖上护着的人,不是被你关在地牢里日夜折磨,就是在城楼下被乱箭射死。你口口声声说着爱我,你的情出自于哪里?你的爱又始于何处?”

    解颜已经没剩多少力气,支撑着她站起来一次又一次的是博启,是博古辛,琥珀与桓铠,是小燕和她肚子里面未出世的孩子,以及身陷牢营又不肯放弃的博迎解。

    可博古辛终究放走了那一个等了十三年的少年,桓铠在多少个日夜触碰不到的姑娘,最终却是倒在了他的怀里。

    那个总爱出去给她买煎饼果子、糖葫芦、绿豆糕的小姑娘,终究死在了回来的路上,怀中的那个绿豆糕也已经冷的透彻。

    那个听从将军的吩咐,从一开始护她到最后的少将军,也算是完成了毕生所愿,就算是死,也要在启南府的地盘上,流尽最后一滴血液。

    解颜等不到他回来了,那个在王府前说着给她带新奇玩意儿回来的启南王,十里红妆八抬大轿,把她迎进门的将军,在大殿宫宴上,把她从人流之中紧紧护住的王爷,是听到她消息时,急匆匆赶回羌都的博启,那一个在回程路上经历了刺杀,又突破重重的关卡,就算是身陷敌营,挺到最后一口气然后回来找她的萧启。

    终归是她想等,又等不到的人。

    博国642年的十一月,那日国都停下了漫天飞雪,阳光温暖又刺眼,在博航派人给博启递了信之后,狄淇把解颜从城楼的柱子上带了下来,换上了干净的衣裳,处理了身上的伤口,脸上也加了一点妆容,完全看不出平时那种苍白没有血色的样。

    午间,阳光刺眼,她再次被带上城楼,下方是密密麻麻的大军,正前方的马背上,是向她望来的少年。

    解颜趴在城墙上头,对着博启展开笑颜。

    “启南王,你这是打算攻城?”博航在前方开口。

    在看到解颜的那瞬间,博启拉着缰绳的手磨开了口子,看到博航之后,眼底是藏不住的杀意。

    “昨日给你送的信件,想必也是看过了,不知有怎样的想法?”

    博启看着博航,冷笑了一声,硬生生的压下了止不住的杀意:“你要如何,不如直说。”

    博航笑着,对着下方的一众人马说道:“朕让你退下,交出手上的兵符,同时将周围各座城池的布防,全权交付于朕手上,给你三天的时间,若是做到了,朕便放了你的王妃。”

    博启扯着缰绳,看着解颜递过来的眼神,她带着笑容朝他摇了摇头。

    他眯着眼睛,望着城楼上的身影沉默了良久。

    博航没有耐心,转头命令身后的人将解颜顺着临时搭建的木杆吊起,她纤细的手腕被粗糙的绳索磨得开裂。

    博启眼底染上了猩红,手握着佩剑有些发抖。

    “朕给你时间考虑,什么时候做出选择,什么时候就放下你的王妃。”博航大声的说着:“不过朕还是劝你抓紧时间,毕竟启南王王妃估计坚持不了多久,别等到最后,你得到的也只是个尸骨。”

    他转身离去,背影消失在城楼,博启看着解颜,她瘦了许多,纤细的身子在风中摇摆着,脆弱不堪,仿佛下一秒就要掉下来。

    博启撤退了,留下几千人在下方守着,解颜用口吻说着不让他看,眼底流下的泪刺痛了他的心,他怎舍得拒绝。

    第二日,狄淇把人放了下来,解颜被硬生生的灌下两碗水,躺了片刻,才从昏迷之中醒来。

    残破的城楼上沾满鲜血,已经无法分辨有多少人在这里战斗过,她躺在上头,抚摸着城墙上的斑斓,有些开裂的骨缝,是每代的将士们用骨头连成的。

    这万里江山,浩浩山河,风沙卷起了尘埃,所到之处片甲不留,她想要护住这一方土地,就算是为了那些用生命守着边界线的将士,为了那一个向着国泰民安,百姓不必受战火纷飞困扰的启南王。

    她被人扯起来,再次绑上了绳索,在高高的竿子上方,解颜仰望着前方,看见了浩浩荡荡的启南军。

    “所谓一舞定山河,这座城,我想护住,这楼,我要它迎风而战,我要定住这漫天风沙之中,众人拼死守护的一方土地。”

    她右脚有着一闪而过的光芒,在阳光的照射下有些刺眼,那是之前藏起来的一把短刃,十分不起眼,但却格外锋利。

    她身子很软,借着最后的力气将右脚往上腾空,被捆绑的双手在那一瞬间抓住刀柄,来自燕国的短刀,盛传有着削铁如泥的攻击力。

    锋利的刀刃划过解颜的手背,留下深入骨的伤痕,她面无表情,刀柄在手中握紧了些,小小的移动着,用脑海中唯一清晰的思想,判断绳索的位置。

    狄淇远远地看到那道身影,发疯的一般朝她跑去,在靠近杆子的那一瞬间,看见那道身影从面前飘落。

    解颜感觉自己好轻,终于可以呼出一口气,耳边的呼啸声很清晰,还夹带着博启呼喊她的声音,没有力气了,她想着,已经无法再看他一眼。

    “他护了十五年的山河,我要它扎根在土里,他的回程路,我想为他点灯。”

    狄淇的呼喊声里,夹着博启飞奔跑来的身影,他满脸慌张,她重重落地。

    这一刻,博启彻底崩溃,他不敢向前,前方那个粉色的身影已经染成了大红色,手里握着的短刃跌落在了他的脚边,上头有着熟悉的花纹,还有一颗紫色的水晶。

    她闭着眼睛,嘴角带笑。

    “这一座城,是她来时的灯,也是他回程的路。”

    博国642年十一月十八日,在启南王面前,启南王妃燕解颜坠落城楼身亡,两日后,启南王军破开城门,抓住国都中放肆已久的北蛮人,以及北蛮首领狄淇。

    同年十二月一日,坐稳皇位不到两个月的博航,在大殿上被启南王射杀,当晚五皇子博迎解被人从地牢中带出。

    一月的时间里,启南王将所有北蛮人当街处死,北蛮首领狄淇被砍去了一只手,在城门外活活吊了三天,在第三日凌晨被人救走。

    博迎解登基的那天,是风晴日丽的,被洗净后的天空像是能反射出光,他穿着厚重的龙袍,沿着台阶一层一层往上走,身后跟着的是一身盔甲的启南王。

    除夕当日,南北的街道恢复了往日的繁华,大大小小的花灯照亮了半边的天色,博迎解行走在人群中,手里拿着一个兔子花灯,身后跟着两个人。

    禁军首领时刻保护着新皇的安危,启南王打量着两边的铺子,突然闻到了一阵绿豆的香味,他远离人群拐入另外个街道,原来南街新开的那家点心铺,味道真的很好。

    桓铠和博古辛被安葬在祁南寺半山腰的一块空地上,对面还安葬着琥珀,博启在除夕夜当晚,冒着夜色,一步一步爬上了山,手里提着几壶酒。

    “你们三个记得吗?这已经是我们共同度过的第十五个除夕了。”

    三壶酒喝的空空荡荡,博迎解连夜带着人找启南王,最后在解颜的墓碑前,看见他已经睡着的身影,怀里还有一封书信,以及不知什么时候买的花灯,早已经暗淡无光。

    博迎解打开那个信封,露出了宣纸上的字迹,看出来写得郑重。

    和离书

    入府三年来,颜儿自认为打理好了府中的一切,但总有一些不得体之处,还望夫君包涵。

    北蛮帝王攻破国都,颜儿终归是辜负了夫君,临别时的托付,没能护住启南王府。

    狄淇强取豪夺,带兵层层包围,这封信若是有缘送出,还请夫君听我一言。

    若有一日,我敌不过这北蛮的攻占,还望以大局为重,为避免来日诋毁启南王府的名称,玷污了王妃的称号,颜儿恳请将军在和离书上签名。

    妻解颜笔

    登基过后的第三年,国泰民安,启南王再也无需赶往边关,保家卫国,他卸下一身兵权,想要安安静静的走过往后几年。

    这一年的除夕很冷,大殿上言语更冷,博启站在正前方,旁边站着的是已经两鬓发白的丞相,此时两人相对无言。

    下方的臣子们叽叽喳喳,这些天来说的总不过也就是一件事罢了,他们呼吁着博迎解早日纳妃。

    本来这些事情都应该由太后提醒,但经过之前那场大乱,解贵妃早已是香消玉损了,后宫之中唯一能担当起这个位置的,也就是常年在宫中不外出的静妃了。

    静妃成了太后之后,便以身体不适为由,早早的前往了祁南寺,说是为国祈福,早已不问宫中的是非。

    现在整个朝堂,就启南王和丞相能在博帝说上点话,但看启南王和丞相那个态度,就知道他们对博帝后宫的事情毫不关心。

    当然了,在启南王妃去世后,启南王对朝中的事情都抱有不太关心的态度,丞相时常站在中立,但帝王现在也不过是二十开头,这些事情也没有必要太急,提多了反而会引起反感。

    博迎解已经反感至极,他内心跨不过那道坎,心里头唯有小燕一人,大婚当夜他就答应过,这一辈子府中也只会有她一人。

    此刻坐上了这个位置,后宫中有没有人也不是自己说了算了,博迎解大骂了一番总算是解了点气,下朝后又拉着博启去了御书房。

    两人下了盘棋,讨论最近朝中发生的变化,博启离开前在门槛处停住脚步,片刻后回头说:“前段时间我在街中看见了桓铠。”

    博迎解手里的棋子掉在了地板上,他茫然间抬起头:“什么时候?”

    “三天前,北街的一个巷口里,我从外面走过,看见一个熟悉的影子,跟了好长一段路,看见他进了醉红楼。”

    “博启,你瞧错了。”

    “没有,”博启紧扶着门框:“你们几个的影子,我一眼就能认出来。”

    博迎解不知该说些什么,关于博启时常会在街中见到桓铠这件事情,两人也谈论过许多次,他总是觉得博启是不是最近精神状况不太好,也询问过时刻帮他请脉的太医,并没有什么特殊情况。

    但博启依然是每隔一段时间就会跟他说,说在街中看见了桓铠。

    博启叹了口气:“你没亲眼所见,自然觉得我是瞧错了。”

    博迎解捡起掉落在地的棋子,朝着前方看了一眼:“博启,他们早走了。”

    “我知道。”博启站在门口说:“我只是想再找一找他们的踪迹,万一桓铠的出现是个提醒呢。”

    博迎解皱眉看着博启的背影,又看着这一盘他又赢了的棋局,心中久久无法平复。

    博国646年,博迎解最终还是听了朝中大臣们的意见,选秀的前一天晚上,他背着所有人回了曾经的学府,坐在曾经和小燕初见的树上,睡了一个晚上,第二日,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选秀大典的那天早上,博启又在王府外头看见了桓铠的身影,他喊了一声,前方的人停下脚步没有回头。

    博启在原地站了许久,那人特别真实,让他不敢相信,但一年又一年,似乎在强迫着他相信这个事实,那就是桓铠。

    博迎解在选秀上见到一名女子,她像极了小燕,特别是眉眼间,还有笑起来的样子,连背影都格外的相似。

    那名女子是现任护国大将军的独女,姓刘名莉珂,年芳十六,博迎解给人留下牌子,封为了贵人。

    当晚,他翻了莉贵人的牌子,却又坐在床榻边上看了一晚上她的睡颜,等到博启第二天入宫,他将人叫进御书房谈论这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