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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换个招

    胖子效率比我高,两天后的课间,他拖我到小树林里,悄悄递给我一袋子药。

我打开一看,白的、黄的、红的、绿的、大的、小的、圆的、长的都有。

我有点怀疑:“这都是助眠药?怎么长得不一样?”

胖子瞥了我一眼,斩钉截铁:“当然不一样!不同医院不同医生开的嘛。”

他从衣兜里摸出一沓药单,顺溜地念了起来:佐匹克隆、安定、褪黑素、艾司唑仑、阿普唑仑、劳拉西泮……

这是助眠药开会啊。

胖子脸凑过来:“潇潇,你真的打算死给你爸看啊?”

我恨恨白他一眼:“什么我爸?叫应至诚!”

从那天后,我就没叫过他爸爸。

“好好,应至诚。潇潇,你打算怎么做?”

我想了想:“当然吃药啦,最好一下子死掉。死不掉也要吓死应至诚和张宁。敢不要我,哼!”

胖子吞吞吐吐:“那个,潇潇啊,那天保姆阿姨一打电话,你爸,不,应至诚就赶过来了。我觉得,他还是爱你的……”

我眯起眼睛斜他一眼,毫不客气打击他:“我可不可以认为你爸爱你呢?这么多年也没给你找个后妈……”

“我呸!呸呸!他的女人多得数不过来,花心大萝卜,才舍不得结婚!”

胖子涨红了脸,气呼呼地,终于和我同仇敌忾起来。

“潇潇,你少吃几颗,把药洒在地上,狠狠吓他们一次,吓得他们不敢离婚最好。”

他耷拉着肩头,有些意兴阑珊:“那时候,我能想到这招就好了。结果现在,唉……潇潇,没妈的孩子像根草,真的。我爸只知道给钱,根本不管我在想什么。我妈,唉……”

我很同情他,不过,谁来同情我呢?胖子至少还有个爸要他,应至诚和张宁都不肯要我。

今天就死给他们看!

下午回到家,张宁不在。

这个无所事事长期只知道做菜、美容、逛街的资深家庭妇女,最近两天一直躲着我。

正好行事。我将五颜六色的药片一股脑倾在水晶玻璃盅里,倒入芒果汁。

黑白红绿的药片在果汁中转动起来,不锈钢汤匙在盅壁上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搅了半天,好多药片只化了个糖衣,露出褐色的药芯儿,仿佛一盅“南瓜绿豆汤”。

这是不是假药?

我随即给否了,胖子不会骗我。

一心求死的人拦不住。我把玻璃盅端进厨房,呼啦啦全倒进九阳豆浆机里,开了个“好豆浆”,“呼噜呼噜”开始打。片刻之后,就听刀片和药片撞击切割的声音,“呲呲喳喳”十分扎耳。

大概要二十分钟,我离开厨房,上楼。

几十片,能死吗?万一死不了,会不会成痴呆?

呃!比死还可怕!

一想到可能嘴眼歪斜流着口水傻笑如猪,我打了个寒噤,回到卧室,赶紧从书包里找出晒女狂魔医生的名片,按上面的手机号打过去。

“医生啊,我是前几天看失眠的学生。”

晒女狂魔一下想起来了:“噢噢,你失眠好些了吗?”

“没。”我撒谎越来越得心应手了:“吃一颗不管用,我多吃几颗会怎么样?”

晒女狂魔的回答很圆滑:“这要看体质了,敏感的能睡一天一夜,不敏感的三五颗也睡不着。不过小妹妹,助眠药不能多吃,会有很大副作用,别以为睡着就万事大吉,其实很痛苦的。会出现头晕、呼吸困难,有人还会呕吐。”

果然很可怕。

挂断电话想了一阵,我终于想明白一件事:我放了七八十颗呢,药不都是按照体重来么?我这小身板肯定能死!

豆浆机停了,发出“滴滴滴”三声响。我把打好的药倒在玻璃盅里,五颜六色的药片混着果汁,已经看不出是什么颜色,像是地球上从没出现过的色彩。搅了搅,粘糊糊的像一锅泥土熬的稀粥。

气味一点不好闻。

我想了想,加了七八勺蜂蜜,很认真的用汤匙搅拌融化。

很快就要死了,临死之际,是不是该回顾一生?我想了想,好像这一生没什么可回顾的,乏善可陈,浑浑噩噩,既没有什么可高兴的,也没什么可眷恋的。

此时此刻若有记者在跟前,一定会采访提问:“请问应潇潇小姐为什么要寻死呢?”

我该怎么回答呢?——因为被全世界抛弃。

对一个小孩来说,爸爸妈妈,就是全世界。

如今,我想去世界尽头,看看哪里有什么不同。

说实话,我并不害怕世界尽头,还有点好奇。人死了,是像睡着一样不知不觉失去意识?还是灵魂从躯体里挣脱,在某个角落静静看着这世界?还是去往另一个不同形态的时空宇宙?还是穿越轮回?只有死了才知道。

我很快就能知道了,可惜,却没法开个记者招待会发布我的惊天大发现。

我一手捏着鼻子,一手将碗送到嘴边灌下去。

哇!哇——哇——刚吞两口,全呕了出来,心肝胆肺都争先恐后跟着一起朝外挤。

真他妈难喝!要命地难喝!酸甜苦咸什么都有,酸也酸得怪怪的,苦也苦得怪怪的。我难受得鼻涕眼泪一齐涌出来。

这怪味,真是活久见。

我用了三分之一秒的时间做了个决定,换个死法。

我都要死了,干嘛不死得舒服点?

马上打电话给司机:“张叔,我要出去玩儿。”

张叔来时,我等得已不耐烦:“张叔,怎么这么久啊?”

张叔愣了愣,很快换上一脸笑容:“你妈妈去美容院耽误了一会儿。呃,小公主急坏了?”

都闹离婚了还有心情美容购物,没心没肺!还不要我!没心肝!

张宁!我死给你看!

上车时,我将车门关得震天响。

张叔叔讶异回头:“潇潇??”

我把脸瞥到一边:“找个好玩的地方,水库、湖边、江边,哪儿都行。”

“潇潇从小就喜欢玩水,”张叔笑了笑,答应得很痛快:“那,张叔带你去个风景好的江湾?”

我想了想:“水要好。”

我可不想淹死在臭水塘里,被人捞起来死一身烂泥裹着,跟池塘里的死鱼一样。

张叔顿了顿:“我倒知道一个地方,就是有点远。”

果然有点远。车子穿过整座城市,来到上游江边,树渐稠,楼已稀,江畔青山退却,两岸天低草阔,几只江鸥在水面翻飞,姿态娴雅,听不到一点振翅声。

江边停着几只小渔船,有两个人正跳上船,似乎是买鱼。

张叔:“这是上游,水质污染少,鱼最鲜美,你爸最喜欢吃这里的野生鱼了。这里也是市区冬泳基地……”

我没说话,抬脚下车,来到水边。

傍晚天气还是挺热,这里却有着凉爽的江风,吹在身上透体舒畅。我掬起一捧水,清清的水从我手中撒漏下去,坠跌到水面,发出叮咚叮咚的声音。我低下头,清楚看到水底水草有节奏地荡漾、纠缠、分开,像一群人跳交谊舞。

我试着往江水中迈了几步,沙子滑进鞋子里,痒酥酥的,水草拂过我的腿,一阵凉爽从脚底升腾起来。

张叔在身后叫到:“潇潇,别往深水处去,玩一会儿就起来,啊?”

“知道啦!”

我又不傻,张叔是冬泳健将,在他眼皮子底下投江,我死得成么我?

玩儿了一阵水,还在沙滩上捡了两块好看的石头,一个碗大贝壳,外壳粗糙,内里洁白,闪耀着一片七彩珠光。

这个地方,我越看越满意。水找好了,挑个时间,往江里一跳,一了百了。

走的时候,张叔笑问道:“潇潇,咱们买点鱼虾回去?很鲜美的,你爸最喜欢了。”

我不置可否。

张叔便抬脚往渔船上去,和渔民说着什么,一会儿功夫拎了两个塑料袋下来,袋子一会儿弹跳一下,鱼果然很鲜。

算了,都要死了,还是好好和应至诚、张宁吃顿饭,算是告别。我想。

到家推门一望,应至诚和张宁都在,两人分坐沙发上,表情有些,有些……怎么说呢?应至诚似乎视死如归,张宁似乎愤懑不平,眼睛红红的,一脸怨恨看着应至诚。

烟灰缸里,五根烟头如不甘心的手指,大张着伸向天空,空气中都是烟草的气息,有点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