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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赴西蛮

    翌日,雨过天晴。

    暴雨之后的艳阳天,光洒在将军府遍地的残肢断首上,斑驳血迹异常刺眼,实在触目惊心。

    将军府方圆五里内已被重兵包围看守,府中站了数十个大理寺官员,正逐步将其他尸体拼凑摆放,而一旁,则是盖着肃穆白布的三具特殊尸首。

    “下官在此拜见秦相大人!”

    前些日才新上任的大理寺卿蒋明哲,率众躬身作揖,恭迎着两朝丞相秦儒的到来。

    在得到对方首肯后,他才继续勘查分析,“咳,方才清点过,将军府一百余八口,其中丫鬟婢子三十二人,门丁小厮十二人,府卫六十人,管家一人,剩下三人便是江浯将军和夫人黎湄,以及独女江挽玉。”

    秦儒年过花甲,老态龙钟,目光流离满府横尸,最后落到那三具单独的尸体上,露出不忍之色,叹道:“连孩子都亡了?”

    蒋明哲极会察言观色,连忙跟着叹道:“下官已检查尸身,确认是江家小姐无疑,只恨歹徒太过凶残,连年幼女童都不放过…”

    秦儒颔首,哀道:“唉,挽玉虽为女儿身,但天资聪颖过人,若无此劫,长大后定有一番作为…”

    “罢了,老夫前来是替皇上传口谕的,竟面对此景伤怀,耽误正事,实在该死,众人跪下接旨!”

    全体整齐跪地,秦儒双手端立,朗声道:“惊闻噩耗,朕痛心至极,我朝重臣江浯大将军,遭此惨案,国之不幸,民之哀遗,特此命大理寺全权彻查,上至满朝文武,下至黎民百姓,势必找出真凶,护卫大梁安危!”

    蒋明哲跪地磕头,“臣等接旨,定不负圣望!”

    见众人散后,蒋明哲连忙唤住欲离的秦相,左顾右盼后,低声道:“下官还有一事斗胆请教秦相大人,敢问口谕中那句满朝文武何解?劳您指点迷津。”

    秦儒脸上的悲悯尽散,眼里闪过复杂神色,缓缓道:“这是叫你查文武百官,包含老夫在内。”

    蒋明哲吓得脸色苍白,立马道:“下官惶恐!实在不敢!”

    秦儒抬手轻拍他的肩,“老夫没记错的话,你此前是在锦州任职知州七年,前些日子才入京晋四品吧?”

    蒋明哲弯腰,用宽袖擦了擦额角的汗珠,“是的,下官确实初入京城,不懂之事甚多…”

    秦儒俯视着他,道:“行,老夫也不妨教教你。”

    蒋明哲的腰弯得更低了,“大人请说。”

    秦儒抬头,目光环顾将军府,若有所思道:“圣上刚登基,文武百官新旧交替,数量密集,目前在朝中任职官吏足有上千余,驻守京城官员高达四百人之多…”

    “比先皇在世时,整整多出两倍,不过人多也并不占好,矛盾也在逐渐浮现,先不论当朝三品之上的重臣,哪怕是目前最微末的九品,背后也代表一方势力,如今这京城何其复杂,稍一步行查踏错,便会万劫不复呐——”

    蒋明哲尊敬作了个揖,声线都有些颤抖:“下官不过乡野之夫,初来乍到只想保命,以后该何去何从,还请秦相大人指条明路。”

    秦儒虚扶一把,语气变缓:“言重了,大理寺对此案只需做好表面,切不可盲目深挖,不过今日傍晚,你就能看见陛下真正的态度了…”

    蒋明哲犹豫道:“大人此话…”

    秦儒缓缓弯腰,凑道他耳边说了句话,而蒋明哲听完,直接腿软跪下,“下官真是有眼无珠!”

    “明日来我丞相府喝茶,老夫再与你详谈,毕竟选对大树,方好乘凉。”

    蒋明哲立马应下。

    …

    此时十里开外的晏王府,西院中花开正甚,景色秀丽。

    一颗较矮的桃花枝干蔓延向窗台,花瓣随着春风拂进屋中,徐徐落到床榻之上。

    江挽玉缓缓睁开眼,初入眼帘的便是满院纷飞落红,试着动弹了一下,浑身传来的剧烈疼痛感,让她忍不住哼出声。

    “女娃,最好还是先别动。”

    一道冷酷的男音响起,她闻声望去,只见塌边有一人抱臂站着,正是昨夜那位手持长矛的壮士,他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望着窗外,脸上的骇人刀疤让整个人不怒自威,俨然是常年征战的风范。

    江挽玉却不听劝告,从床上挣扎坐起身,问道:“王大人,请问这是何地?”

    王崖的目光从窗外移到她脸上。

    “晏王府。”

    江挽玉尚且年幼,又才经历完丧亲之痛,此刻流露的疲惫神态异常明显,苍凉得几乎不像个八岁孩童,她眼神飘忽不定,缓缓开口道:“那…敢问大人,将军府现在如何了…”

    王崖看起来年纪不过二十六七,却无比老成持重,他望着面前的柔弱女孩,情绪丝毫没有波动,不冷不淡回道:“将军府惨遭灭门,全府无一活口,包括你——也死了,皇上下旨彻查,由大理寺接手,已惊动整个京城,估计很快会查到真凶。”

    江挽玉似有些不解,“我的尸体也在?”

    王崖默然片刻,颔首道:“我们的人按照你的模样,伪造了具假尸。”

    江挽玉又追问道:“可那些黑衣人呢?”

    面对她的无尽疑问,王崖并未不耐烦,如同一个问答机器一般:“昨夜共有八十七个黑衣人,我们杀了八十六个,尸体已带去隐蔽之地尽数销毁,剩下一人咬破口中毒浆自杀了。

    “他们受过训练,是一群只认命令的死士,鹰军也没有办法。”

    江挽玉突然脑中闪过一个画面,她道:“昨天我看见了其中有人携带的令牌,上面写着通天宝殿…”

    王崖:“已经派人去查,暂时无果。”

    江挽玉恹恹地应了一声,靠着床头看向窗外。

    两人陷入沉默后不久,王崖不明所以地说了句:“女娃,你运气很好。”

    江挽玉抬眸望他,“大人何意?”

    王崖看着不远处的桃花树,若有所思道:“你避开祸,保住了命,往后就换个身份,离开这里好好活着吧,这京城是个吃人的无底洞,如若想强行出头,就会被吞噬殆尽。”

    江挽玉细眉微蹙,思量片刻,道:“这也是晏王殿下让您转告我的?”

    王崖侧目,严肃面具终于有丝松动,似乎对她这番话有点惊讶,“什么意思?”

    江挽玉朱唇轻启,露出浅淡笑容,那双大眼睛明亮清澈,直勾勾看着他,眼神却像寒冰一般刺骨,她一字一句道:“从您开口起,每一句话都是晏王殿下精心交代,他不愿掺合此事,所以想让我离开。”

    王崖皱起眉头,厉道:“最好别自作聪明,不知好歹的丫头。”

    江挽玉垂下眼睫,望着身上被人更换好的干净衣物,她神色平静,缓缓道:“不过大人说得对,我愚昧无知,软弱无能,在这富贵繁华的京城,连一粒尘土都算不上。”

    一片桃花瓣飘落进来,她摊开掌心,艳丽芬芳的花瓣正好落在一条深深的泛青血痕上,那是她昨夜在太史府敲门时留下的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