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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变故

    “姑娘快些起来,这儿是长平宫后殿,常有侍卫郎往来,教别人看见可如何是好!”长平宫守宫门的内侍立在一旁,打量着跪在宫门前的女子,不知如何是好。

    溱仪直挺挺跪立着,只言:“求大人禀告君上,永延宫木选侍病危,求赦免禁足,召医药署医令医诊,奴婢永延宫宫女溱仪,愿替选侍承受责罚。”

    守门内侍左右踱步,没个办法:“君上日理万机,如何有心思管理这等小事,姑娘可勿再为难咱家。”

    溱仪不应声,内侍拿她无奈,只得进门报了立在殿门外的内侍长。然后无果。

    小厮找来时,便是一惊,慌张道:“姑奶奶!为何在此处跪着!”说着便要拉起溱仪。

    溱仪躲闪开来,守门内侍暗怒:“若是君上知道,你我皆没有好下场!来人!”

    “何人喧哗!”内侍长一喝,往外处走。

    带刀侍卫一听,有素地圈起争执的两人。

    那小厮如何见过这等阵仗,早已吓得噤了声,片刻无声后,溱仪先言:“奴婢永延宫宫女求见君上。”

    “一介贱民,岂能随意面圣!”

    内侍帮附道:“大人所言极是!小人这就将这丫头带回去好生教养。”

    “大人……”溱仪还欲解释一番,便被一个清润的声音阻断。

    “你找孤,所为何事?”

    溱仪见是众人拥着圣颜而出,忙挣脱了身后侍卫的拉扯,急急叩首道:“奴婢永延宫侍女溱仪,跪求君上收回圣谕!”

    谌衡一身旁的内侍进萩正了正身子,拂尘一掸,恶语就要出口,却反应出跪拜的人儿话音极似前月君上所言面善的姑娘。进萩一挑眉目,一时竟不知如何言语才算妥当。

    谌衡一抱臂静立片刻,似是才记起永延宫的主:“罪臣之后,孤如何要收回成命?”

    溱仪辩解:“木家三朝对君王不二忠心,断不会行叛逆之事,木选侍如今被连累禁足,属实冤屈。”

    进萩见事不妙,喝道:“后宫女子胆敢妄议朝政?”

    “勿躁。”谌衡一按捺住进萩,温声道,“姑娘既不知前因后果,还是勿要自以为是的好。”

    溱仪曲背,面垂砖石道:“奴婢出身乡野,自是无法纵观全局,但选侍一介女子,实在不该沦为家族的牺牲品!”

    进萩何尝见过女流之辈这般肆意冲撞帝君,慌神道:“永延宫的主不大好了便好生伺候着,姑娘今日言行可别再拖累你家主子。”

    身在后宫,主与仆便是利益共同体,主仆荣损相顾,仆能随主平步青云,亦能陪主衣食无着,还需对主生死追随,进萩此话并非不无道理。

    谌衡一俯身,在溱仪耳边一字一句道:“孤会差医令诊治,姑娘放心便是。”

    此言甚出溱仪所料,木然谢了恩,待谌衡一错身出了长平宫门,才被内侍搀扶走了。

    回到永延宫,内侍将宫门重新落了锁,为防溱仪再闹这么一出,连侧门也加了一道锁。

    “选侍。”溱仪目光所及不见一个活物,于是直往卧房去。

    掀开门帘,见禾莞与榴月立在门楣下掩面抽噎,溱仪猜测:“榴月,医令来瞧过了吗?”

    榴月哽咽,语不成句,断续道:“医令断言,身心俱衰,无力回天……”

    溱仪努力分辨出语句意义,惊呼:“无力回天?”

    见榴月满面泪流,禾莞接道:“选侍自你今晨出门便昏睡着,此刻还未醒来,只是不时有梦魇,吐露几句呓语。”

    “选侍疲累,去熬几副薄荷水来。”

    榴月皱眉:“仪姑娘,医令说选侍……”

    “选侍心神劳累,服几副醒神的药便好。”溱仪语出坚定,眼神却四下恍惚着,底气愈发不足。

    “仪姑娘,医令说选侍……熬不过三日了。”榴月上前搀住溱仪,以防一个不慎摔下去。

    “……好,我去看看她。”

    平胤十年四月廿八,永延宫选侍木氏痨病复发,忧忿滞中,正气壅闭,息窒而亡。

    溱姿这样温婉蕙质的女子,就这般撒手人寰。

    平胤十年四月廿九,帝君下诏,选侍木氏晋从七品才人,丧葬仪度依贵人制,葬于西郊妃陵先帝妱妃副位。

    婢女溱仪木氏,纳为后妃,晋从七品美人,赐号樾,居碧霄宫东偏殿,赐婢女禾莞、丰月、榴月。念有丧在身,暂居永延宫行丧,三月后行册封礼。

    尚在京城准备动身前往浑安的长史听闻讣训,上奏祈求入宫再见孙女之灵,帝君网开一面,特许长史一家在京城柱国府留置二十七日,时至再启程。

    虽言溱姿薨逝后按贵人位分行丧仪,但因其生前便不受宠爱,合宫大多不屑这一号人物。所以永延宫在高挂钱纸白幡时,宫人更是避之不及,连下了工回耳房的婢子内侍都要绕着道走,必嘴上几句才罢休。

    五月初一,永延宫内迎来了木淞延及老夫人,木将军一家因在禁足,无法前来告慰溱姿之灵。

    “大人,老夫人请。”禾莞红着眸子一路从宫门引木淞延进宫。

    溱仪正在操持偏殿内的灵堂的杂务,听声儿出了殿门迎接,不过半年不见,老爷子挺直的背佝偻得厉害,倚着拐杖才能勉强挪步,老夫人身体还算硬朗,确是都不像七十的年纪。

    “请大人、老夫人安。”因有外人在,溱仪按着规矩行了跪拜大礼。

    老夫人一面扶着木淞延颤抖的身子,一面顾着跪在地上的外孙女:“快快起身,扶老爷看看小姐。”

    “是。”

    如此,禾莞与溱仪搀着二老前去偏殿。

    “溱姿啊,”木淞延眼中蓄着老泪,满是愧疚,“不该是这般命运。”

    说来,木溱姿出生以前,木淞延还是老将军,位比三公,木忻澈虽没有实职,却是在大将军麾下历练,南征北战也是数立战功,木溱姿便是在这般显赫的武将之家含着金汤匙降生,只是出生在秋日寒气渐生的时候,伺候的婆子照顾不周,导致未满周岁溱姿感了风寒,烧了退,退了烧,用了药也不见大好,断断续续糊涂了一个月余,身子便不好了。

    溱姿十岁那年,木老将军出师西北,救先帝于水火,又协助当今帝君继位,拜上柱国,官至一品,妻元氏封一品诰命夫人。其子木忻澈救驾有功,拜从一品骠骑将军,位仅在大将军之下。如此光耀的门楣,让溱姿在十二三岁时,求娶的人便踏破了门槛。

    溱姿自幼养在深闺,鲜少与其他世家小姐来往,京城的人也只听闻过将军府大小姐这一号人物,打过照面的也不多。每逢将军府特意来了哪家夫人或是王妃探望,母亲才会将掩面的溱姿从闺阁叫来行个礼。

    溱仪又想到进宫前一日溱姿借着暖身的由头小酌了几杯温酒,昏昏沉沉间嘴里一直研磨着一个名字,太过含糊,溱仪没能听清。

    但溱姿也会偶尔提起小时的趣事,那是六王爷家的小世子,长她两岁,六王爷是当今帝君的叔叔,将军与他从小一起习武,两家走得极近,在她还未出生时,王妃与将军夫人还相互指了娃娃亲。

    溱姿说,世子哥哥有文人的书生气质,温文尔雅,先帝死后,本无心夺位,却因先帝的器重而被推至争权夺势的最前端,帝君继位后,将他冠上煜王之称,分封在了西南大理国旁。

    她对他的心迹啊,还未来得及表露,两人就天各一方,她至死都没再见过她的情郎。

    溱姿她一生都为木家活着,或者说,如今是木家与她一同匍匐着,在天子的盛威下苟延残喘,先走一步,未尝不是解脱。

    暮色已至,溱仪送走了木淞延与老夫人,一路到内宫门,被侍卫拦下:“姑娘留步。”

    老夫人拭泪,回首望着溱仪:“好孩子,就送到这吧,宫门外就是咱们的马车了。”

    溱仪如何不知,此番离别,木老大人就要迁居浑安,再见又不知是何时。

    母亲弥留时曾对她说,意意别怕,等到了京城,就会有亲人了。可如今,亲人又会在哪呢?

    “木老大人、老夫人慢走。”溱仪向二人拜别。

    五月初五,过了木选侍的头七,按长宁国的礼仪,棺椁该送往陵地下葬。

    “姑娘,木才人的棺椁该启程了。”沽清寺的主持又诵完一遍往生咒,不得已再催促道。

    溱仪虽前后与溱姿相处不过半载,名为表姊妹却胜作亲人,如此能付诸真情的人儿骤然离世,溱仪不免想起堪堪离世一载的母亲,她的母亲甚至没有体面的丧礼就草草下葬。

    “榴月,我们再送一送木才人。”

    跟随送棺椁的一路到内宫门。

    侍卫拦住身前的溱仪:“姑娘留步,再往下走便要出宫了,后宫擅自离宫是大罪,劝姑娘谨慎行事。”

    承着棺椁的小木推车被放行,一直往前走着,车轱辘发出沉重的老叹,溱仪含泪应道:“好。”

    回永延宫的路上,溱仪与榴月路过了百芳园,园子里的荷花池热闹极了,半月前还不见含苞的荷花已经开了满池,不知哪处传来昆曲的咿咿呀呀。

    见园子里百花正盛,溱仪拂着榴月,侧耳道:“榴月,我们去摘些花枝装点下永延宫吧。如今木才人不在,也该让宫里有些生气,总是挂着白幡也怕讨人嫌话。”

    如今永延宫没了妃嫔,但总是会有下一个新人来的,应该早日卸下那白布,等待迎接它新的主位才是。

    榴月认为妥当,好声应下:“好。”

    不知何时那昆曲已终,好嗓子的主携着宫人从花木掩映中走出,一袭粉底玉兰并竹纹长衫,配着凌虚髻上的云脚珍珠卷须银簪并宝钿几粒,一对雀眼中藏着凌厉的光。

    见人走近,溱仪与榴月跪道:“张才人安。”

    “我道是谁?原来是木才人的家生丫头,如今你家主子尸骨未寒,你就想着如何攀龙附凤,木才人怕九泉之下也不得瞑目吧?”方才张才人刚唱罢一曲,如今这嗓子正尖利着。

    张才人自然是心有不甘,她入宫整两年了,除非逢上宴会,基本是见不上帝君一面的,更不提晋一晋位分。

    如今一介宫女将被封为与她平起平坐的美人,心里已是不满,更不提帝君亲赐了封号,要知如今重获圣宠的贵妃娘娘也没有这等殊荣,这无异是她张才人临头被宫女踩了一脚,如何不怒。

    “张才人说笑,封嫔封妃那都是君上的裁决,奴婢身份微贱,哪有本事左右圣意。”

    张才人刚得了温贵妃召见的口谕,没有与溱仪过多周旋:“妹妹好一副伶牙俐齿,看来姐姐我日后还要依仗妹妹的士气呢。”语罢,扬着头走了。

    温贵妃可不是善茬,枪打出头鸟,你且看吧。

    回到永延宫,运走了棺木的偏殿显得格外冷清,入了殿门,溱仪与榴月几人抱着摘来的花枝,插上空置已久的素净瓶子。

    “仪姑娘,那张才人凶眉恶目,日后可要多堤防些为好。”榴月善意提醒道,“亏得之前见她不入眼,还以为是个受尽欺压的主,原来是拜高踩低罢了!”

    溱仪点首,倒不甚在意:“此时勿要多嘴,你我知晓便好。”

    这深宫,本不只是表面奉承或嫌恶这般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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