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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付志梁十分愧疚,反倒是我想得开明。

    朝廷安排的舍院本是四人一间,只是除我外那三人均为京城人士,我便捡了个便宜一人独居了。

    想想自己已被优待,不能奢求太多。

    付志梁开始带我一起备课,新一批的学子就要入学,各部门都要集体备课,安排新课表。

    眼瞧着四门部、律学部、书学部都大敞院门,金丝楠木的桌椅错落有致地摆放着,院子内从博士到助教,十数人之多。

    我抱着厚厚一摞教案刚踏进国子监大门,便被各部各院座无虚席,人满为患的景象惊呆。

    “哎你别挡道啊。”一女子清亮的嗓音在身后不大不小地响起。

    “啊。”我有些不好意思地连忙让开了身子。

    “我认识你。”眼前女子将我从上到下的打量了一番,从鼻子里哼道:“你就是那个从穷地方考出来的傅亚子是吧,你不是算学部的么,跑太学部来凑什么热闹,怎的,想跳槽?”

    我冷下脸,看着面前姿容娇艳的女子。

    大红的绢花金丝长裙,长长地拖曳在地上,鬓发斜插一支凤蝶鎏金簪,全身上下珠光宝气,自显身份,贵气逼人。

    “怎么,才多久便哑巴了?”女子轻蔑地一抬下巴,脚上的芙蓉软底鞋毫不客气地踩在我的脚上,用力地碾了一碾才从牙缝里挤出:“平日在学堂里叫你出尽了风头,如今也该叫你尝尝嫉妒的滋味。”

    说罢才带人扬长而去,独留我身处众人议论之中。

    “还好吗?”付志梁不知在我身后站了多久,直到我退出人群才瞧见他负手而立。

    我垂下眼帘,被人当众羞辱的委屈突然涌上心来,许是离家太久,付志梁干瘦的身影竟与记忆里阿爹的样貌重合。

    “那是京城府尹独女林菀菀,不同于你是优贡生,林菀菀是例贡进的院里。”付志梁默默地跟在我身边走,语气平常道:“仗着家里,平日骄横惯了,顶撞博士助教也是常有的,莫放在心上。”

    “可我并不认得她。”我喃喃地困惑道:“她为何向我发难?”

    付志梁笑了笑,站定了脚步,看向我:“因为你在读书上优于她。”

    “丫头,你的课业成绩门门皆是优异,林菀菀与你同一批科考,在授业的这一批女子里,你十分有名气,她从小娇生惯养,突然被你抢了风头,嫉恨你是理所应当。”

    “说来,我很欣慰你选了国子监,没有同那些追名逐利的一样投奔翰林院,将自己的本事贡献在学术研究里,这才是有意义的,你说对么丫头?”

    我不敢点头,我十分羞愧。

    付志梁将我视为心怀大义,立志为建设国家而奉献自我的人。

    可我初心却只是想着挣钱罢了。

    想不通。

    偷偷地打量付志梁的背影,一身青色的粗布长袍,袖口处已洗的发白,在阳光下可以清晰地看到卷起的绒毛。

    付志梁将屋里起潮的杉木桌椅搬进院中,想晒晒太阳祛除湿气。

    举手投足间,腋下一块不易察觉的补丁暴露出来。

    付志梁挣得不算少,又无子女,为何如此艰苦朴素。

    “丫头晚上来家里吃个便饭吧。”付志梁停了手向我发出邀请:“正巧内人今日烙饼,不知你爱不爱吃。”

    付志梁带我来到京郊的一处二进小院前。

    远远地便瞧见小院门前吊着一橙黄的灯笼,虽不甚明亮,可灯身却打理的一尘不染。

    一身形佝偻的老太立在门前,翘首以盼着。

    “丹琴,我回了。”付志梁一向走路十分均速,到院前时却健步如飞了。

    付志梁与夫人携手相伴数十年,伉俪情深,恩爱异常。

    而最难得,便是夫人竟比付志梁大了十岁有余。

    我从没见过付志梁如此温柔的样子。

    在学生面前,他是不苟言笑的先生,在院里是不擅交际的博士,可在他的夫人面前,却笑得像个孩子。

    付志梁同夫人在小厨房里一同忙活着,夫人烙饼,他负责切菜端盘。

    我们不过三人,却张罗了共八道菜。

    酒过三巡,付志梁有些醉了,他红着眼对我说:“文人骚客,对国家建设有何做益,除了写些卖弄风情的文字,无病呻吟一番,那诗词可能填满决堤的河岸,摊派赋税还是谷物比例分配?”

    付志梁又喝了一杯,摇摇头道:“文官当道,算学部都没落成甚么样子!先帝在时,算学是如何的鼎盛先进,如今全都破落了。”

    “我一生郁郁不得志,胸怀抱负却无处施展,除了卖力教书我已无可能做之事。”付志梁撂下酒杯,有些凄凄:“好在我得了你与离若两名弟子,后继有人,甚是欣慰,我金舜算学总算没有绝后。”

    付志梁从袖口抽出一沓折叠好的宣纸,递给我。

    “这是?”

    “这些年我和内人接济了些贫困学子,寄希望于未来栋梁,望能重新崛起算学,才能稳固根基建设。”

    我默默地展开宣纸,厚厚的纸张上写着密密麻麻地名字和地址。

    “这些名字望你回去誊写一份,若日后有机缘,我希望丫头能带他们走上算学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