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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地下铁 第十章 活着

    滴哒.......

    滴哒.......

    滴哒.......

    滴哒......

    冰冷,湿润,就好像滴在灼热铁锅上的一粒水珠,维尔娜痛苦地咽下这粒水珠,她想要更多。

    她动了动手指,只觉得浑身好似即将散架的骨头。她的身子发出吱啦吱啦的声响来抗议她的妄动。她的脸......

    维尔娜倒吸了口了冷气,她的左侧脸颊如同被火灼过,又痛又麻,仿佛揭开了一层撕裂的黏皮,她想要呻吟,想要尖叫,最终只是挤出了两滴眼泪,冷风袭入她的伤口,搅动着颤栗的血肉,这加剧了泪水的翻涌。

    她的口齿因干燥而嘶哑。

    这是哪里?

    她在做什么?

    脑海中,一个巨大的黑影一闪而过,那是来自深渊的怪物,她终于记起来了,那些怪物的残忍面容,还有它们那更加残忍的疯狂。

    一只接一只,自隧道上方,地面,前方,乃至身后的岔道,它们前赴后继,犹如最冰冷的潮水般不断扑打着她们,在它们背后,一只庞大得让人窒息的怪物在远处指挥着它们。它更加嗜血,更加狂暴,宛若泰坦巨兽,它是它们的王,一只异变得更加彻底的怪物。

    那只怪物轻而易举就撕碎了一个躲闪不及的士兵,子弹倾泻而下,却也对它无可奈何。

    维尔丽的亮光逼退了巨大的怪物以及它那无穷无尽的黑暗仆从。但还不够,她们丢下通讯器来抵挡这些紧追不舍怪物,然后一头扎入更深处的黑暗,至于这是哪里,她们也不知道。她们只是一直往前走,一直走下去......走下去......她们在黑暗中迷失了。

    “我活下来了?”女孩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放声哭了起来。

    几乎所有人都死了,快手,卢本,老哨兵,黑格,阿沙,还有很多她只记得一次名字的士兵。他们在潮水中倒下,很快就化为模糊不堪的血肉碎骨。

    就连她的父亲,他推着轮椅带着枪赶过来,可还没靠近,一只黑暗的绒毛手臂就抓住了他,它用牙齿咬住父亲的脖子,让他窒息而亡,它的同伴撕碎了父亲的胸膛,脏器滚落一地,都是血.......都是血......

    父亲临死前的眼睛.......那双充满恐惧的双眼,还有向她伸出的手,他想要她的帮助,她却无能而力,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小女孩,她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做不了。

    我也想救您,父亲....维尔娜心底里一遍遍地欺骗自己,我只是个没用的家伙,我帮不了你,父亲。

    她就像一只孤身幽魂,她失去了一切,父亲,妹妹,奶奶,邻里,还有灰河站。

    她看到数不清的怪物涌向她们的身后。从那一刻起,她就知道,灰河站完了。

    “为什么会这样?”她似乎是在问自己,又或者是在问已经坠入永恒沉眠的父亲,“为什么会这样?”

    为为为为为为为为为什什什什什什什么么么么么么!!!!!

    在这个被光所遗忘的阴影世界,唯一陪伴她渡过十几年的居所,如今化为一片片的废墟。到底是为什么?难道是神对她的惩罚?

    “是谁?”对于数十米外的光线后的影子,以及警惕的声音,维尔娜熟视无睹,她活下来了,却好像死去一般。

    “一个女的?”另一个稍显尖锐的声音轻声质疑,“为什么会在这里?”

    原先那个手持电筒的人不确定地打量着维尔娜。

    “她从“巢穴”那边过来的?”

    一个温柔的女性走上前,“你们见识不救也就算了,怎么,还想把她当成怪物?”

    “就她这样,与怪物有何区别?我敢保证,她一醒来就会想要死去。”

    “给点怜悯吧,”那个女性将维尔娜扶起,她借着微弱的电光打量着维尔娜,“看起来伤的不算太严重,但也不能任由她流血至死,你们继续巡逻,我带她回去治疗。”

    “我们的医疗品不多,把它们用到我们的士兵身上更有效一些,她能干嘛?”

    女人没有回应。

    .......

    维尔娜再一次醒来之际,只觉得自己置身于一个由熏黄的灯线包裹之中。她半睁着疲惫的眼皮,用迷糊的视线将灯下的一切扫入眼睑。

    她闭上眼睛,宁愿黑暗继续笼罩着自己,她只想继续睡下去。

    “你躺的太久了,我希望你最好能活动一下肌肉,当然,不要动你的左腿,那里骨折了。”

    骨折了?维尔娜迷茫地睁开眼睛,为什么我的脖子没有骨折。

    黑暗为什么这么残忍,它夺去了我的妹妹,夺去了我的父亲,夺去了我的部下,乃至夺走了我的家,却把我留在这里。

    “算了,你好好休息吧,”女人叹息着站起身,“让肌肉稍稍动一下,但千万记住,不要动你的左腿,如果你不想变成瘸子的话。”

    维尔娜又闭上了眼睛,她继续陷入沉睡。

    她在浑浑噩噩的梦中又挣扎了很久很久。

    那是一个血梦,梦里,枪火弥漫,硝烟滚滚,整个车站被浓浓的黑血染红。她看到她的妹妹被那些东西拖走,看到父亲再一次被撕碎,车站,她的车站和无穷的火焰融为一体,然后被一只大如石山的黑色怪物吞吃。

    她看到那个名为夏天的陌生男人,那个给她和她的妹妹展露了星空与日光的男人,他站在无穷无尽的怪物后面,日光在他身上投下巨大的影子,他的身上,牵引着无穷无尽的丝线,他控制着丝线来操纵怪物,引使它们向自己扑来。

    她拿起匕首,如疯子一般尖叫着冲向他,却被他陰影中的丝线缠住,越缠越紧,越缠越深,她被勒得无法呼吸,这时,一只黑色的怪物从旁边扑来,狠狠咬下她脸上的皮肉。。

    不!维尔娜猛地睁开双眼,她发现自己正躺在一个由白布铺垫的床上,汗水打湿了床单。该死,她的脚骨为何那么痛,就像有一把匕首插在那里,白色绷带与两块冰冷的金属板狠狠裹着腿脚。

    她冷嘶一口气,手指紧紧攥住被单,她只觉得脸上更是火辣辣地一片,就好像在伤口上撒了层层白盐。

    “喝杯苦粟茶,它能缓解你的疼痛。”

    维尔娜爬起身,背后又传来肌肉绞痛的裂感,她闷哼一声,强忍着全身骨架的抗议,大口咽下这又酸又涩的苦茶,果然茶如其名,她一下吐了出来。

    维尔娜擦擦嘴角,她望着眼前这年过四十的女人,她长相普通,身型矫健,五官比例有点失调,任谁看了第一眼,都只觉得她张着个瘦马脸。但她说起话来十分轻柔,就如同在耳旁轻轻吹拂过的热气。

    长久的冷寂过去了,空气逐渐凝滞。

    “我想知道,灰河站到底怎么样了?”

    “灰河站?我想它应该在大湾站头旁边吧,”马脸的女人叹息着摇摇头,“被袭击后,蛆虫,骸骨,以及瘟疫占据着灰河站和大湾站头,周边的站长们一把火把它烧了,这是两天前从海洋馆那边传来的消息。”

    两天了嚒?“幸存者呢?”

    “多半在肥水站和海洋馆,他们构建了一层又一层的防线。”

    “这里又是哪里?”

    “这是游骑兵的地盘,”女人温和地替她置换敷在脸上的膏药,“你是灰河站为数不多的幸存者,而且这里是另一侧,除非经过巢穴,否则要绕很远很远才能抵达灰河站。

    有件事我不得不告诉你,孩子,你自己受到的伤害远比你想的还重,”女人似乎不愿在说下去,她拿出一面镜子放在维尔娜的床头。

    “看看你自己,考虑你今后该怎么办,孩子,过去的已经过去了。”

    维尔娜想缩起膝盖但骨头在咯咯做痛,她咬着牙问着自己,我该怎么办?她不断问自己,却茫然地发现自己根本得不出一个答案来。

    她再一次想到自己的父亲,他会怎么做?我会怎么做?妹妹会怎么做?她的胃部正在痉挛,她的脑海纠结成混乱的丝线。

    她怎么也找不到答案。

    “咚咚!”

    敲门声骤然响起,维尔娜满脸恐惧望着铁门,医生站起身往外走去。

    “怎么了?”

    “有些杂种咬掉了希恩的腿,先给他应急处理一下,”那是一个套着紧身黑衣的陌生男人,他看了一眼维尔娜,脸色没有任何变化,仿佛在看一条咸鱼。

    “我们需要你.......”

    医生叹息着套上大衣,“女孩,不要乱动,”她的马脸上显露出一丝温和,使得她更加难看,“为了你好。”

    维尔娜沉默着看着门被合上,她抬起手掌,本来纤细的手指如今被绷带缠绕,白如绸的布下,她的某根指头隐隐作痛,手腕上则多是墙石棱角留下的吻伤,虽然已经开始愈合。

    她看向旁边,自身的衣服已被那个医生换成一套朴素的棉黄,头发零散,部分发丝已然断裂。最为可怖的是她的左脸,耳朵那一侧的脸颊肉碎裂不堪,半只耳朵已然失踪,这是某一只怪物的杰作。

    她引以为傲的精致面容也如同亲人般飘摇而去,精致的脸蛋变成了烧过的烂肉。怪物的利齿好似切肉般给她留下数道崎岖的腐臭裂缝,为了消毒,医生也给她补了几针,可依旧无济于事,此刻的她看起来既可怖又可悲,活脱脱一个深渊来的恶鬼。

    维尔娜胃部翻滚得更加厉害,她再也忍不住,将肚子里的酸水一股脑吐到地上。

    真是慈悲,神明为何不夺走我的命,好让我一了百了。

    很快,钻心入骨的疼痛再度发作,不消片刻,浓浓的黑暗淹没了维尔娜。

    .......

    当她再度醒来的时候,她发现自己躺在了另一个地方。温暖,明亮,且吵闹。

    她睁开疲惫的眼皮,将四周环境纳入眼中。两排烤得昏黄的灯泡发出微弱的光,漆黑的隧道墙壁被灰色的怪异苔皮覆盖,上面还延伸着不知自哪里延伸而来的根茎。

    是地上的古树吗,那种可以深入地下百米的强壮根枝竟然可以破开以钢铁螺丝拧紧的石板,深入隧道之中......这颗古树该有多么巨大呀。

    她想到了那晚的夜星。

    她承认,星空是前所未见的美妙场景。她心中的女孩曾千百次地渴求着自己未来的爱人能在星夜下向自己求婚。

    她突然想回到以前的自己,那个无忧无虑的女孩,那个甜蜜,柔弱而又爱笑的女孩。

    那个时候的她是那么美丽,在成为众人侧目的站长之前,在带上管理者的权力面具之前,她是那么迷人,所有人都以某种欣赏或者近乎痴迷的眼神打量着年幼的她。她为这些目光而着恼,唯有妹妹,是她的欢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