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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妖怪

    河流穿城而过,把阳武县划分成了南区和北区。

    不知道从哪一任县令起,把捕快班子据此划分成了两拨。

    北区杂乱贫瘠,由石猛带领二十个快手和四、五十个白役负责治安。南区富裕繁华,面积与人口是北区的一倍以上,捕头张彪手下有三十个快手,八、九十个白役。

    白役虽在公门备案,却属于从民间临时征用的人员,没有固定薪俸。每完成一单子事,由捕头上报典史,县令批准,官府再发放一点儿“工食银”。像石猛围捕杨奇,正式快手只去六个,白役倒用了一十二个。

    但白役往往与捕头有些关系,又与衙门混熟,往往藉此横行,敲诈勒索。

    楚凡前几天遇到的牛丁,是南区鼎鼎大名的白役。因为姐姐做了捕头张彪的妾室,耀武扬威,连快手都惧怕他三分。

    这厮经常窜通半掩门的娼妇在僻静处候着,见单身商户过来就故意撕破衣裳纠缠,嚷对方非礼。牛丁再窜出来假意拿人,趁机讹钱。那些商户本来就怕他,告到官府也辩白不清,只好自认倒霉。

    但像牛丁这种行径,只能搞些小钱。

    百姓如果摊上事儿被拘,少不了要塞钱给捕快,像什么“脚鞋钱”、“酒饭钱”、“说和钱”等等,不一而足。最怕的就是“贼开花”,由被抓的贼攀咬无根基富户,说是同伙,或者说在庄园某处埋藏了脏物。对方如果不大出血,往往会被弄得家破人亡。

    所以别看捕快一年的薪俸才十两,收入扎实不低。即使像石猛这样生性耿直的捕头,不主动害人,索贿,架不住别人怕他,散碎银子流水一般过手。

    石猛负责的北区面积小,但县城以北村镇也归他管,时不时还要下乡拘役征粮,四、五十个白役根本不够用。张彪负责的南区面积大,油水多,管辖的村镇却少。之所以能够在快手和白役人数上比石猛多出一大截,全赖与上司典史阎威穿一条裤子。

    民间不清楚这些,称呼张彪为大捕头,石猛为小捕头。

    其实两个人是平级的。

    典史阎威的上官是县丞周秉勋,原地踏步熬了十几年没升迁。三个月前老县令调离,周秉勋搭上了郡守府一位幕僚的线,以为阳武县正印再也没跑。谁料上个月空降下新任县令李文,气得他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捕头张彪,典史阎威,县丞周秉勋,是一根藤上的蚂蚱。阳武县在他们多年的经营之下,水泼不进。周秉勋只想早点把李文排挤走,趁机补缺。

    李文上任一个月,底下阳奉阴违,左右掣肘,没做成什么事。没想到几天前放出风,说缉盗追凶,没有分区而治井水不犯河水的道理。干脆只设一个捕头,统领全县。

    很明显,他想往饭里掺沙子。摘掉张彪,扶起石猛,一步步培植亲信势力。

    石猛被典史阎威请去喝了一回茶,明白意思,并不想参合过江龙与地头蛇的斗争。可要他把捕头之位拱手让给张彪,也不愿意。甭说别的,跟随多年的兄弟们怎么办?

    像《白鹿洞文集》这件事,借给翰墨轩李掌柜一个胆子也不敢敲诈到他头上。想必被张彪威逼,存心搞臭他的名声。

    ……

    残月如钩,疏影朦胧。

    捕头张彪打了一个酒嗝,把鞭子交给前来候迎的马夫,进了自家如意门。绕过影壁,不去续弦牛氏的西厢房,也不去空闲的东厢房,顺着抄手游廊进了堂屋。粗使丫鬟端来洗脸洗脚水,他却只草草抹把脸,连脚也不洗,就喝令她退下。

    等丫鬟退下之后,张大捕头靠在梨花木椅子上歇息一阵,再起身到堂屋门口看了看。四处无人,唯有马厩透出光亮。想必马夫把马从侧门牵入后,正在喂草料。

    张彪哐当关上堂屋大门,上好栓,从裤带上掏出一把钥匙打开了堂屋侧间,这才从怀里掏出一个锦盒揭开,里面赫然躺着十枚小金锭。

    张彪拿出一枚掂了掂分量,感觉才一两一锭,不由得撇了撇嘴。心道,钱大户好不小气,坐拥良田千亩,县城还有三家铺子,却只肯出十两金子消灾。典史一份,县丞一份,轮到自己就没有多少了,况且弟兄们也得分润点。

    不行,明日好歹还要榨一榨这个老狐狸。如果不识相,不肯出纹银千两,这次“贼开花”就落他家了。只不过新来的县令老爷看似糊涂,其实精明,上任一个月了还按兵不动。这事得好生筹划,把他瞒结实了。

    石猛那憨大,没把大盗杨奇捉住,反折了一名快手,差点挨板子。典史阎威只肯拨下三两银子抚恤,怎够?他没奈何,只得自家又凑出十两。哼,既然这么有钱,且看那一百两纹银一本的书怎生消受。到时候,谁还敢与我争这统领一县的捕头位子。

    张彪心里乐开了花,嘴里哼着小曲儿,右手执锦盒左手端油灯进了侧间。

    侧间逼仄,除了墙壁上挂了几幅字画充门面,笔墨纸砚没一件。一张檀木小桌,一个贴墙的博古架上摆了几件瓷器,一具矮榻。

    张彪把油灯放在小桌上,把矮榻前的踏板拖开,用刀撬开几块青砖,露出了黑乎乎一个洞。他这里正蹲身把锦盒放进去,目光不经意地一瞟,差点魂飞魄散。

    只见油灯把一个黑影投映在了对面墙壁上,狰狞高大,几乎顶着房梁。

    妖怪?

    身为刀头舔血的捕头,第一反应不是回头,不是呼喊,而是抓刀。

    然而他手才动,便被一只沉重如山的脚踩上手背,指关节几乎碾碎。

    惊恐欲绝之下,正欲大叫。一只冰凉的大掌瞬息间掐住了脖子往上提,如同打鸣的公鸡被厨子擒住,再也发不出声。

    张彪肝胆聚裂,一记虎尾脚向后踢去,却像踢到了铁板。双拳后捣,却什么也没打中,又去拉扯掐住脖子的手。

    那只手似乎不耐烦了,左右一扭。

    张大捕头脖颈剧痛,眼前一黑,脑海里最后印象是那个几乎顶到了房梁的恐怖黑影。

    妖怪!

    ……

    楚凡背着一个硕大包袱行走在屋檐下的阴影里,无声无息。

    对付张彪这样的武夫,对他而言毫无成就感,整个过程像吊打婴儿。扭脖子只是暂时切断了颈椎与头部的神经联系,导致晕厥,倒没有性命之忧。

    其实灵晶入脑也可以令人快速睡眠,醒来神清气爽,对身体大有裨益。但他才不会把宝贵的能量浪费,还让那厮得到好处。

    走的时候,不忘记劈面两拳打得那厮鼻青脸肿,至少几天时间里不能够抛头露面。

    真没想到,一不小心发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