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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章 第5节 家破人亡

    仰纯丞心慌意乱,急忙把夫人请进内室,把事情原委说了,又把信纸上画的三样信物给她看。

    夫人如五雷轰顶一般,好半晌说不出话,怔了一会,流泪道:“大人,你一生刚直,不肯折腰,终于闯下大祸了!”

    仰纯丞抽了自己几个耳光,哭道:“都是我刚愎自用,不听夫人规劝,才有今日之祸!”

    “事到如今,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只有救一个是一个了!”夫人哭道,“你我死不足惜,只是可怜了两个孩子!漪房还小,大人和妙仁斋苏先生是结义兄弟,现在乘着夜深没人,你赶快把漪房送过去,托付给他,苏先生想来不会坐视不救!”

    仰纯丞正在心乱如麻,听了这话,急忙道:“对啊,我把莲珀也送过去!”

    “你真是糊涂!莲珀不是小孩子了,你让苏先生怎么安顿他?”夫人哭道,“有个风吹草动,你难道连苏先生一家也要祸害不成?”

    “可是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儿子糟殃吧!”仰纯丞争辩道。

    夫人正要说话,房门轻轻推开,儿子莲珀泪流满面走了进来,道:“爹,娘,你们别争了,你们的话我都听见了!赶快把妹妹给苏叔叔送过去吧,孩儿哪儿也不去,生死都和你们在一起!”

    “儿子,你胡说什么!”仰纯丞训斥道,“爹爹再怎样,也不会让你们跟着我遭殃!”

    “爹,‘覆巢之下,岂有完卵’,你怎么忘了?”莲珀流泪道,“西太后这个老妖婆,把大清国弄得乌烟瘴气,人妖不分,如今还有谁会救咱们!”

    仰纯丞听他说得有理,更是急得乱转,不知如何是好。

    “爹,娘,古有侠女荀灌娘搬兵救父,孩儿没这个本事,只好陪爹娘一起受罪!”莲珀道,“咱们一家人就是死,也要死在一起!”

    仰纯丞听了这话,抱着他大哭,道:“儿子,就冲你这句话,爹就是上刀山下火海,也不会让你和你娘受罪!”

    夫人哭道:“大人,现在不是哭的时候,官差不知什么时候就到了!我马上收拾漪房的衣服,你赶快换一件夜行衣,拿几张银票,先把孩子给苏先生送过去,莲珀的事回头再说!”

    仰纯丞慌忙答应,擦一把眼泪,吩咐莲珀出去备马,赶紧去房间换了一身夜行衣,披上斗篷,又去箱子里拿了两张五百两的银票,只是心急如焚,不知道怎么向好友苏荫桓开口。

    苏荫桓是声震江南的名医,表字雨农,只比他小一岁,开了一个药铺“妙仁斋”,十分兴隆。

    两人从小在私塾相识,情同手足,虽然后来志趣各异,一个学医,一个习武,仍然常常往来,每每喝酒之后,便抵足而眠,畅谈家国大事。

    有一年中秋节,二人泛舟西湖,饮酒赏月,喝到兴致浓处,忘形尔汝,便击掌相约,要效法古人,将来婚配之后,倘若两家孩子都是男孩,就让二人结为兄弟,如果都是女儿,就结为姐妹,要是一男一女,就结为夫妻。

    仰纯丞二十岁娶妻成亲,第二年生下儿子莲珀,长大后性情敦厚,他已心满意足,不想到了中年,又喜添一女,取名漪房,如今还不到两岁,和夫人爱如珍宝。

    苏荫桓虽然早就娶亲,夫人一直没有生产。转眼到了中年,他正在意冷心灰,打算娶个小妾延续香火,没想到夫人竟然有了身孕,生下一女,夫妇二人欣喜如狂,视若掌上明珠,取名叫珮蘅。

    苏府办满月喜筵的时候,仰纯丞夫妇带着丫鬟,抱了女儿漪房去贺喜。漪房看见襁褓中的小珮蘅便咯咯直笑,手舞足蹈,十分娇憨可爱。

    苏荫桓想起当年的击掌之约,笑道:“安国兄,漪房小侄女见了妹妹就这样高兴,将来她们定然亲如姐妹的了。”

    大家都说,那自然再好不过。

    没想到才过了几个月,如今女儿就要失去父母,托付苏家,从此寄人篱下,仰纯丞想到这里,便心如刀绞,泪流满面。

    他正在凄惶难过,夫人已经包好孩子,抱了过来,放在他的背上缚好,拉过斗篷盖了,将一包衣物塞给他,大哭着推他出门。

    他凄凄惶惶,慌忙提着包裹出门,莲珀正好牵马走到门外,急忙上前揭开斗篷,哭着亲吻妹妹的小脸,呜咽失声。

    仰纯丞含泪道:“儿子,妹妹睡着了,不要惹她醒来!你和娘在家,爹送妹妹过去,马上就回来!”

    莲珀哭着答应,恋恋不舍盖好斗篷,退到旁边。

    仰纯丞飞身上马,出了院门,一路打马小跑,来到妙仁斋,只见四个红纱灯笼高挂,药铺已经关门上板,门前一片冷清。

    他将马拴在石柱上,急忙上前拍药铺旁边的一扇角门。

    过了半晌,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披衣掌灯出来,正是苏荫桓,见他这身打扮,大吃一惊,急忙请进屋里,关上角门,问他出了什么事。

    仰纯丞怕他推诿谢绝,一边说明来意,一边察颜观色。

    谁知苏荫桓听他说完,不假思索,马上叫他解下孩子,一把抱过去,道:“安国兄,一朝龙颜怒,四体不周全,这就是官场千古不变的道理哪!事已至此,我也没什么说的,漪房侄女今后就交给我抚养!莲珀侄子呢,怎么不一起带来?”

    “内人怕连累府上,不敢送来。”仰纯丞忐忑道。

    “你们真是糊涂,这都什么时候了,还顾得上客气!你赶紧把孩子带来,我来想办法!”

    仰纯丞感激万分,抱拳道:“多谢贤弟!”

    “咱们还说什么客气话,我有个三灾八难,你会撒手不管吗?”苏荫桓道,“事到如今,你和嫂夫人有什么打算?”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如今还有什么打算!贤弟的大恩大德,安国来生再报,犬子和小女就托付给你了!”仰纯丞把两张银票塞在他手里,“孩子的吃穿用度,将来的责罚教诲,从此请贤弟和弟妹费心!这是一千两银票,虽然杯水车薪,也请贤弟收下!”

    苏荫桓一把推开银票,焦急道:“你这是干什么!现在正是用钱的时候,你快把银子拿回去,用在刀刃上!”

    仰纯丞急忙道:“贤弟,我这是犯了天条,有多少钱都使不上了,你赶快收下!”又使劲塞银票。

    “安国兄,亏你还是官场中人!‘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在大清国,还有银子办不成的事?”苏荫桓道,“退一万步说,就算你死罪难逃,难道就忍心让嫂夫人充官为奴不成?不是还有‘赎捐’一条路吗,你怎么忘了?”

    仰纯丞听了这话,眼睛一亮。按大清例,官员犯罪,只要交够一笔赎银,家属确是可以免罪,可是自己既然罪当凌迟,只怕使多少银子也赎不了夫人了。

    苏荫桓道:“乘官差还没到,你赶快把莲珀侄子送过来,好好想想捐赎的路子,只要人没事,无非就是银子遭罪!银票你赶紧收好,先拿回去打点,要是银子不够,叫人来找我,我来想办法!”

    仰纯丞感激不尽,在他肩膀上拍了两把,又弯下腰去,含泪亲了女儿两口,朝苏荫桓抱一抱拳,毅然开门走了。

    他匆匆打马赶回守备府,在将军柱上拴好马,跑进内室一看,登时五雷轰顶,魂飞魄散,只见夫人已经悬梁自尽,莲珀也伏剑自刎,倒在血泊之中。

    他想要放声大哭,又怕惊动下人,慌忙上前看莲珀时,已经气绝,又手忙脚乱搬过凳子,将夫人放下来,哪里还有气息,赶紧将两人放在床上,吞声痛哭,只觉人间悲惨之事,莫此为甚。

    他哭了半晌,忽然将心一横,咬牙切齿道:“慈禧,你害得老子家破人亡,老子还怕你干什么?要老子坐着等死,那是痴心妄想!老子干脆流亡天涯,就算哪一天落到官府手里,横竖也只是一死,总比被你们抓去砍头强!”

    他打定主意,马上找来铁锹,去后花园挖一个大坑,将夫人和儿子抱出去,放在坑里,又拿过一床被褥盖在二人身上,匆匆扰土掩埋。

    他转身进家,愤恨之下,本想放火将守备府烧了,可是想到家里下人已经睡了,大火一起,必定多有死伤,再说焚衙逃罪,更成大案,到时惊动朝廷,严查下来,只怕郑亦侠也要受到牵连,只好作罢。

    他匆匆收好箱子里的银票、银子、珠宝首饰,打了个包袱,扎在腰上,又捏一把匕首,悄悄出了守备府。

    他本想折身去妙仁斋,把妻儿自杀的消息告诉苏荫桓,顺便向他辞行,可是又怕被人看见,惹出大祸,只好打消主意,悄悄溜过几条街道,躲过巡夜官兵,摸上清波门城头,从矮墙上一跃而下,逃出杭州城。

    他两眼茫然,不知到哪里藏身,到处躲了几天,总觉不是办法,后来想起,朝廷发配流犯,除了东北宁古塔,都是发往西北苦寒之地,那里戈壁大漠,人烟稀少,官府防备松弛,何不逃过去暂避风头,便一路向西,日夜逃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