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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诉清河 一

    一、

    这些年,他带我去过很多地方。我看着面前印刷出来的满桌照片,如是想。

    我一张一张翻看过去。我看见十七岁的自己,笑得羞涩明媚,紧紧依偎在沈清河的怀里。他也对着镜头笑,干净而明亮,一双明亮的桃花眼,盛满了夜里的繁星。

    闭上眼,从十七岁到现在二十七岁,我回想起沈清河的眼,恍然发觉,一点没变,一如当初,明亮清澈。他笑时眼角微扬,当真是如月牙儿般。

    从最开始,我就是被那双眼吸引的。他恶作剧时狡黠的光,赛场上犀利坚定的光,望着我时,温柔如春日湖水流动的光。

    只是我再看向自己。笑容已不复如初。指腹摩挲在光滑的照片上,我轻叹一口气,慢慢倒在了床上,泪染湿了眼睫,心口隐隐作痛,疼痛如同暴风雨般铺天盖地袭来。

    十年来,我和沈清河分分合合两次。我木木地睁着眼,感受到温热的液体慢慢从眼角滑下,尔后迅速渗透到被子布料里。我翻身滚进被窝,让自己蜷在里面,任由眼泪沾湿脸庞。

    夜,很快吞噬了我。

    二、

    十七岁,我还带着对开学的抵触,耷拉着眼皮子坐在座位上。夏末的风仍然燥热,吹得我昏昏欲睡,我垂着脸,轻轻眯起眼。

    音色微冷,却带着十足的朝气的少年音传入每个人的耳朵,其他人早已经窃窃私语,只有我低头,我努力睁了睁眼,抬起眼皮子,对上少年明亮带笑的眼。

    他穿着黑色体恤,头发微短,皮肤比大部分女生都白。那双眼睛真的好看极了,我一瞬间想起各个画手笔下星光璀璨的眼,指尖蜷缩了下,愣着。

    那个夏天,我最大的惊喜,就是沈清河。

    我看着他一步步走到我的身后,经过我的时候,一股好闻的洗衣粉味淡淡袭来。他在我身后坐下,我的心脏突然明显跳动起来,脸颊连同耳朵尖烧了起来,我垂下脸,伸手摸了摸耳朵,果然滚烫。

    老师出去了五分钟,说是放五分钟让同学再熟悉熟悉彼此,尤其跟新同学打个招呼。我背脊僵直,左右看了看,都在扭着脸跟我身后的人说话。

    于是我缓缓眨了两下眼睛,默默整理新书。

    身后的人忙于交际,一直到报告结束,我和沈清河都没有说过一句话。我收拾好书包,只身一人装饰着空荡荡的黑板报,努力压下内心的悸动,用力摁下一处图钉。有几分难过漫延,我轻轻吸了口气,转身继续拿着小报站到椅子上。

    等我摆好位置,猛然察觉自己忘拿了图钉,无言地看了会小报,准备跳下来拿图钉时,我才发现沈清河站在我旁边。他满目光亮,伸手朝我递了盒图钉。阳光落在他身上,他似仙子般,周身一片朦胧的光。

    “…谢谢。”我有点紧张地吐了两个字出来。

    他嗯了声,开了口:“我叫沈清河。”

    我顿了顿,点点头:“我知道呀,我…坐你前面。”

    他的眼尾扬了起来,随意地靠在一张课桌上,发出几分笑音,闷闷的,不那么清晰,刚好让我听见。我耳朵尖红了起来,他的眼似乎带着水汽,我总会联想到春日涌动的一潭湖水,闪烁着白亮的星星点点的光芒,清澈而明亮。

    “你叫什么名字啊?”他又开口了,只是还带着铃铛般摇颤的笑意。

    “……李诉白。”

    说完,我下意识张口补充:“告诉的诉。”

    “唔。”沈清河挑了下眉,笑,“确实素白不怎么样。”

    我飞快地再看他一眼,没再说话了。最初的难过已经灰飞烟灭了,教室安静了下来,他帮着我完成了黑板报,在地铁道了再见。我看着QQ里新趟着的好友和那小小的绿苗,莫名笑了起来。

    脑海中浮现出沈清河的模样,我现在能想到的,只是雪莱的一句诗。

    ——唯有你的光辉,能像漫过山岭的薄雾。

    一片朦胧。

    我很快又微笑起来,不知他到底配不配得上这句诗。

    三、

    那日与沈清河的独处,似乎瞬间拉近了我与他的距离。

    ……我因为感谢他的帮忙,在第二天给他带了一袋面包,他立即在第三天给我带了一盒蛋糕。

    我分明已经拒绝,却在回家时又从书袋里看见了那蛋糕。

    我登QQ给他发了个问号。

    他迅速回了过来:?

    然后我俩一直互发问号。

    我先是忍俊不禁了,倒在床上,抿嘴唇角,却压不住笑意,看着对话框,脑子一热发了一条消息:你怎么这么可爱啊。

    发出去的那一秒我忽地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连忙坐起身手忙脚乱地按撤回,结果网络极不给力,小圈儿转了好几圈才撤回来,然而对方已经先回了消息:李诉白?????

    轰的一声,我脸颊开始发烫,手指僵硬着不知道干什么好,反复看着他那条消息,最后还是心慌慌地掐灭了手机。

    第二天我到校早,他却更早,教室就我们俩。他一见到我就问:“你那消息怎么回事啊?”

    我抠着书包带子,垂着脑袋装死。

    只有我知道自己心跳如雷鼓。他朝我俯了俯身,好闻的薄荷味不动声色地裹住我,我有些慌乱,紧张地抬起眼对上他的视线。

    他弯着眼,如月牙儿,灵光流转。

    “调戏我?”

    我屏住呼吸,无意识地捏紧了书包带子,舔了舔嘴唇,无声地张嘴,想说点什么,但徒有尴尬和茫然。

    他低低地笑起来,看着我,眼神是如此干净,瞳孔在阳光下显出透明的质感来,眸底盈着一片暖融融的琥珀。

    不知何故,他的笑直击我心,我脑子混乱,只是一块块的颜料在眼前乱溅,一朵朵烟花绽出无限光点。似乎有一团冻着的僵雪,此时黏黏地融化在沈清河的笑里,融化在沥在他肩头的阳光里,最终飘渺成模糊的水雾,摇摇晃晃,消失在空气中。

    ……耳朵尖又是一阵灼热感。

    我慌乱地移开视线,绕过他坐到自己座位上,佯装镇定地拿出新书预习。他倒是不再追问了,只是坐在我后面,老笑。

    我眼神闪烁起来,总觉得他在笑我,掩耳盗铃般,伸手捂住发烫的耳朵。

    一整天我几乎满脑都是沈清河的脸。

    我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克制住狂乱的心跳,茫茫然看了会天花板,然后沉沉睡去。

    醒来,我记得自己做了个梦,梦的内容我已回忆不起。

    那便算了吧。我目光落到窗台上跳跃的阳光,清浅笑了下。

    梦里,含着如晨起黄昏漫下的温柔与美好。

    它成了五彩的糖,化开在心上,缠出丝丝缕缕的甜。

    四、

    我对沈清河有悸动的感觉,大概是听到班里的风言风语后冒出来的。

    那天是周一,我代表年级成绩进步大的学生上台发言,在全校面前捏着演讲稿,一字一句念着。

    我有点紧张,僵硬地念完下台,红着脸回到班集体。

    一切结束后,同学夏凑近了我,她在教室坐我附近,满眼的雀跃和八卦,神秘兮兮:“诉白,你知道吗,我们班有人喜欢你哦。”

    我愣了一会,脸上退下的温度隐隐有回升的趋势,有些结巴:“……啊?真…真的吗?”

    我是不怎么信的。

    尤其是当我听到她用很低的嗓音在我耳边说出“沈清河”三个字。

    但当时我确实是心跳迅速加快,脸似火烧,嘴里念着不可能,心跳如雷。

    回到教室前我心里默念好几句这是假的,才稍微自然了些,至少不会不敢直视沈清河了。

    他仍然对我笑意盈盈,但我却无法再像之前一样和他谈笑了。我强装镇定地敷衍着他,转身翻开作业,然而已经读了四遍题,我还是一点思绪都没有。

    理智告诉我不可信传言,但是……。

    他扯住了我的马尾,我一惊,动作很大地拉回头发,他轻怔,迅速松开手指。

    “你怎么了?”

    “……没事,我要写作业了。”

    我咬住嘴唇,把微湿的手掌在校服上擦了下,不再回头了。一直到放学,我都没怎么和沈清河说话,我一直处于紧张、忐忑、尴尬,以及一丝丝莫名的期待中。

    我不知道等我逃似的离开之后,沈清河脸上的表情更黑了,周身似乎隐隐冒着白气,冷着嗓音问周围同学:“她今天怎么了?”

    同学春等人一脸茫然,只有同学夏突然想起了什么,心头咯噔了一下,犹豫了一秒,迟疑地开口:“……可能……是因为她知道你喜欢她了?”

    沈清河呼吸一顿,咬牙低咒了一声,胡乱把作业塞进书包拎起就追。

    同学冬一脸震惊:“沈清河真喜欢李诉白啊?!”

    同学夏道:“之前周逾生日聚会不是玩真心话大冒险嘛,轮到沈清河了,周逾就问他班里好感度最高的女生……”

    他们不约而同想起了上周。

    沈清河一件简单的卫衣,骨节分明的手指摩挲着冒着水珠的玻璃杯,勾着唇角低低笑了声,而后下巴朝空着的座位上扬了扬,微眯着桃花眼,笑得人神魂颠倒。

    “用得着说班里么,”他笑,“我就喜欢她。”

    周围人瞬间哇哦,只不过李诉白因为时间提前离开了,他们多多少少都有些遗憾。

    不过现在被同学夏说破了,他们都很激动,等着明天俩人的态度。

    …

    我走得很快,也有点心不在焉。

    但还是被沈清河追上了。他拽住我的书包,我回头,有些吃惊。

    “怎么了?”

    沈清河瞳色很深,昏黄的灯光下,他的发丝都染着咖啡色。他呼吸有点急促,指尖紧紧拉着我的书包。我使力,挣脱不开,重复问了一遍:“怎么了?”

    沈清河沉默了半晌,有些难过地吐了一句话。

    “你怎么对我这么不耐烦。”

    我有些好笑,目光落到他的脸上,轻声道:“没有呀,你想多了。”

    此时此刻,我意外的平静。

    他似乎是松了口气,手指微松,但又在下一秒拉紧,盯着我的眼,强调:“你不准逃。”

    我看着他,点头。

    他这才松开我。

    我站着,和他沉默地对视了一眼,然后我迅速转身,拔腿就跑,心跳得又快又用力,趁着沈清河没有反应过来奋力狂奔。

    我一看他那个样子心里就反应了过来,下意识地逃。我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办,思绪极乱。

    但我怎么可能跑得过沈清河。

    他扣住了我的手腕,眼睛里的玩笑和慵懒消失得一干二净,嘴唇紧紧抿着,成一条笔直的唇线,神情冷漠,一字一句,咬着我的名字:“李、诉、白。”

    我急促地呼吸着,鼓起勇气直视他,喊他:“你放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