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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其血玄黄

    夏天清晨,天刚露出鱼肚白,一轮太阳已烧得漫天鲜红如血。扬州城内住户皆闭门不出,偌大街上无一个行人,一片恐怖地肃杀之气笼罩着整个城池,让人不寒而栗。宫中满地血水和尸体已经打扫干净,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一般。

  大雄宝殿内,杨行密坐在一张金色龙椅之上,下面站着各色官员。杨行密身旁站着的太监挽起手中浮尘,高声叫道:“带人犯上殿。”几名将士将田馥、崔琰、王总管及城西、城南大寨的一干将领押至殿上。田馥、王总管和城西、城南大寨将领都面如死灰、瑟瑟发抖地跪在地上,崔琰却天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如泰山一般屹立大殿之上,拒不下跪。

  一名将士见此,大喝崔琰道:“为何不跪?”崔琰义正言辞道:“我上跪天,下跪地,中间跪君主、跪父母,崔某实在不知今日为何要跪。”将士说道:“宝殿上坐着得乃吴国君主,你为吴国之臣,理应下拜。”崔琰冷哼了一声,说道:“他为吴国之主,我却是朱延寿家臣。”

  崔琰油盐不进,将士用配刀狠狠敲击了崔琰膝关节内侧,崔琰乃是一介文臣,吃痛不住,跪倒在地。将士见崔琰又挣扎着站起身来,正要再次动粗,大雄宝殿之上的杨行密开口制止了。杨行密走下台阶,来到崔琰面前,拍了一下肩膀,说道:“崔琰乃是国之栋梁,不可动粗,退下!”

  众将士纷纷称诺,退出大雄宝殿。杨行密欣赏地看着崔琰,又看了一眼神身旁的田馥、王总管之流,说道:“没想到朱延寿贪得无厌、好谋无决,竟能有这样忠心的下属,也是朱延寿修来的福分。”崔琰冷眼看着杨行密,说道:“古来成王败寇,吴王也不必在此污蔑我朱大人。”杨行密“哈哈”大笑两声,说道:“污蔑?朱延寿借助我吴国之势,垄断粮道,大肆搜刮民脂民膏,这也是污蔑?纵容下属,危害百姓,这也是污蔑?残暴无道、草菅人命,这也是污蔑?”

  “这不正是吴王想看见的吗?朱大人也只有这般万人唾骂,吴王才敢将国家权柄交于他之手,即可用之,亦可杀之。吴王耍些阴术权谋,装瞎三年,荒废朝政,纵容下属,只怕这些罪名安在吴王身上应该更合适!”崔琰说道。杨行密被戳中要害,却并不生气,说道:“如今国之大害已除,孤将励精图治,重振朝纲,卿乃国士无双,只要肯一心辅佐,孤将免你死罪,重用于你。”

  崔琰抬头看了看大雄宝殿的屋顶,沉默了半晌,叹道:“一日为臣,终身侍主。今日,我若惜命,叛了朱大人,吴王如何断定他日我不会叛了你,我又如何对的起孔孟之道,如何立身,如何有颜面立于朝堂之上,又如何在百年之后面对朱大人?”

  “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侍。朱延寿如今身死异处,你又何必陪葬?”杨行密苦劝道。

  崔琰摇头道:“三年前,我离开家乡,告别父母,漂泊于江湖之间,希能寻得一位明主,委身于他,助他问鼎中原,平定乱世,也不枉我毕生所学。然则身逢乱世,各地诸侯皆如朱温、李茂贞之流,凶狠有余,仁义不足,虽有称霸之心,却无问鼎之能,更无识人之慧。千里马独难遇伯乐,踽踽独行,难逢明主,忽听得江淮吴王雄才大略,仁政爱民,更是惜才如金,心向往之。谁知来到扬州,闻得吴王战场之上,突中一矢,双目失明,便不理朝政,国家荒废,更是屡次登门毛遂自荐,却无人问津。此时盘缠已尽,可怜我一身才学,沦落到流落街头,食不果腹。在我最困难的时候,碰到了朱大人,他大发善心,将我收留做了门客,虽不似刘备待诸葛亮般言听计从,却也事必询问于我。古人道:‘花为悦己者容,士为知己者死’。我感他知遇之恩,曾立誓毕生护他周全,可叹朱大人不听我之言,指使身死于铜山。主虽死,但我志不移。吴王不必再多言,杀了我便是。”

  杨行密见崔琰说完,双眼紧闭,仰头朝天,一副视死如归模样,知其再难劝阻,转身看了看自己手下臣子,叹道:“当今之势,易主如易旗,众人皆朝三暮四,独你崔琰忠心不二,誓死效忠,朱延寿有此家臣,虽死无憾矣!可惜孤无缘与你结下这等君臣之情。”

  一旁的田馥慌忙爬起身来,如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把抱住杨行密大腿,哭喊道:“求吴王饶臣下一命。”杨行密厌恶地看着田馥,一脚将其踢开,不予理会。

  王总管也为自己求起情来,说道:“奴才一时鬼迷心窍,受了朱延寿蒙蔽,请吴王开恩,饶奴才一命,奴才以后将洗心革面,誓死效忠。”

  杨行密冷冷地看着王总管,说道:“你来扬州十年了吧?”

  王总管忽听得杨行密说起过往,不知何意,用手擦了擦脸上的鼻涕和泪水,说道:“是。奴才跟着吴王的时候,当时您还是庐州刺史。”

  杨行密说道:“这十年来,我曾亏待于你?”

  王总管说道:“广明元年,黄巢叛乱,唐僖宗出逃,奴才从宫中流落民间,食不果腹,幸得吴王收留,才在这乱世之中保全性命。这一路跟随吴王,奴才由小小身边侍从,一路晋升为宫中总管,胜过在长安的日子。”

  杨行密说道:“亏你还记得!一条养了多年的狗,总是养不熟,倒过头来还要咬主人,你认为该如何处置?”王总管听了此言,知自己再无生还可能,如烂泥一般瘫坐在殿上。

  杨行密走回大殿之上,转身坐下,略有不舍地看着崔琰,说道:“来人啊,将这一干叛贼押出去斩了。”田馥和王总管等一干人等皆放声高叫求饶,叫声凄惨,扰地殿下众臣子心神不宁,崔琰却依然双目紧闭,任由将士将自己五花大绑,押了出去。

  “这田馥等人已经清算完毕,但朱延寿反叛一案只怕有些人心中依然忐忑不安。”杨行密睨视殿下众位臣子,见其皆不敢与自己直视,都默默地低着头,战战兢兢。

  杨行密接着说道:“昨日,剿灭朱延寿叛贼,抄了金谷园,缴获金银四万万两,同时发现了三个箱子,上面写着‘百官行述’。来人啊,将箱子抬上来。”六名侍卫前前后后抬着三个贴着封条的箱子,进到大殿之上。

  杨行密说道:“这百官行述整整三大箱,听说是朱延寿生前所著,里面详细记录了与之交往的官员一言一行,受贿金额,可谓是五脏俱全,大小官员另类传记。朱延寿妄图通过此物,控制百官,其心可诛!缴获此物,一直存放于宫中,孤并未翻看,众位请看这封条还完好无损。今日,抬上殿来,不如众位与我一同看看,如何?”大臣们一听此言,皆吓地跪拜在地,求饶道:“吴王饶命!”

  杨行密楞了一下,一改严肃的表情,面露狡黠,戏谑道:“众爱卿何至如此?”众臣面露惧色,汗水不断渗出,沾湿了衣衫。杨行密见好就收,说道:“三年来,孤一直以失明示人,手中大权旁落至朱延寿手中。当时形势,朝中只知有个朱延寿,却不知有孤,也是孤执意放纵所致。众爱卿趋利避害,投靠朱延寿,乃属于人之常情。今朱延寿大恶已除,田馥、王总管等人皆已伏法。这些受形势所迫,与朱延寿结交之人,虽法无可恕,但情有可原,一律不予追究。来人啊,将这三箱百官行述都拖出烧了,任何人不得翻看!”杨行密此言一出,众官员皆如释重负,纷纷擦拭掉头上的汗水。

  杨行密说道:“罚已罚过,该赏了。安仁义上前听封。”安仁义听召,箭步走出人群,跪拜在杨行密面前。杨行密宣布道:“昨日,朱延寿联合田馥骑兵反叛,安将军从朱延武、朱延亮二人手中夺回城西大寨军权,在铜山击败叛军,大获全胜,保的我吴国君臣平安,严泰、花未晞二人誓死护驾,护得孤周全,其忠心可嘉,日月可鉴,现特封安仁义为兵马大元帅,统领吴国兵马,掌管城南、城东、城西三处大营,封严泰、花未晞进殿做官,官拜少卿。”安仁义跪拜道:“谢吴王!”

  杨行密起身走下台阶,来到安仁义面前,搀扶起安仁义道:“安将军请起。孤今日能有幸坐在这大雄宝殿之上,亏得安将军。”安仁义拱手道:“吴王谬赞!吴王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之外,一早算得朱延寿必反,这才有得臣建功立业的机会。”杨行密“哈哈”大笑两声,说道:“安将军志勇双全、忠心不二,孤将身家托负你手,望爱卿不负吾望。”“臣一定谨遵教诲。”安仁义说道。杨行密听了安仁义回答,甚是满意,从袖口中掏出一张白绢,交到安仁义手中,说道:“今日朝堂之上,严泰和花未晞二人并未前来。这花未晞武功高强,严泰机智聪慧,安将军将孤旨意带到,定要留下此二人,如二人不肯留下,安将军要遵照孤白绢旨意行事。”“遵命!”

  杨行密交代完事宜,回到金色龙椅坐下。身旁太监用那尖刺略带女声的嗓子喊道:“有本启奏,无事退朝。”退朝后,安仁义来到迎客楼,只见楼内坐着寥寥数人,这寥寥数人正议论着昨日发生之事,一人说道:“你们听说了吗?昨天朱延寿造反,被剿灭了。”另一人嘲笑道:“这事还用你说,满扬州城的人都知道了。”

  “那你说说大家不知道的事。”

  “这有何难?我今天就说个你们没听过的。你们可知道当今吴王后是何人?”

  “朱延寿的妹妹朱氏,朱延寿叛乱,这朱氏自杀了,这全扬州城都知道,算不得稀奇。”

  “你们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这朱氏自杀,原因之一是朱延寿叛乱,其二还有个更为主要的原因。”

  “别卖关子了,赶紧说。”“别急,听我细细说。这朱氏本是个水性杨花的女子,未嫁给杨行密之前,已与邻家男子眉来眼去,失去处子之身。嫁到宫中后,杨行密不与其亲近,她日日独守空房,忍受不了寂寞,恰巧这事碰到守卫嫪越。这嫪越生的貌比潘安,乃是绝色美男子。朱氏一眼看中,便时常召其入宫,一来二去,二人就勾搭成奸。”

  “还有这等事?如此私密的宫闱秘闻,你怎么会知道?”

  “我有个兄弟在宫中当差,听他回来说的。我事情还没说话,后面事情还更让人大跌眼镜,别插嘴。杨行密被箭射中,便一直装瞎。朱氏以为杨行密目不能视物,便更加肆无忌惮,经常在深夜时,将嫪越约至后宫之中,行苟且之事。一日深夜,朱氏直接趁杨行密睡熟,将嫪越约到寝宫,杨行密睡在龙榻上,朱氏却和嫪越在房角的桌子上享乐。两人正舒服之时,杨行密突然醒了,话说杨行密也真够能忍的,见了朱氏偷人,竟不动声色,只是假装口渴,要了一杯茶水,喝完又睡了,嫪越慌慌张张如同一只落水狗一般,从窗户钻出去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