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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 104

    牛肉汤的怒火注定没有办法排解了,宫九固然是个路痴,但他并不是个白痴,当他真的想要去到什么地方的时候,他当然就能找到路,况且他这次要去的地方,实在是再容易找不过了。

  目标全城最高的建筑,哪怕路不好找,直接轻功上房,踩着房顶直线过去也到得了,非常方便。

  唯一的问题只在于此处不是皇城里,没有限制,港城里又从来都不缺天南海北来的有钱人,城中最高的建筑并不算鹤立鸡群,只能说相对其他三层四层的更高一些,不熟的话甚至还不太好分辨。

  显然,宫九对于这一点还是清楚的。

  这城里最高的建筑并不是酒楼,而是一座茶楼,有噱头,又经营得当,才建起来没几年的功夫就已经成了城中有钱人观景休闲谈生意的首选之所。

  里面的环境和服务自然没的说,哪怕宫九是从房顶上跳下来的客人,茶楼门口迎宾的堂倌们都没变一下脸色,照样非常热情地把人迎进去,招呼得妥妥当当。

  宫九不差钱,要了个最高一层也是最贵的观景包厢,三面的大窗都可以打开,海光天色瞬间涌入,风流云动,在这种环境下哪怕只是就着精致的茶点喝茶都能有微醺的感觉。

  风景是真的好,价钱也是真的对得起这里的风景,家底略差一点儿的人只要想一想都会醉了的程度。

  不过很值得,坐在这里一天都不会无聊,不同的时间不同的角度都能观赏到不同的风景,可以看海,换个角度也可以看到市井烟火,地势方便,喝茶腻了,还可以直接花钱去买最新鲜的海货,茶楼的后厨还供了手艺极好的大师傅,不比大牌的酒楼食馆差。

  宫九不差钱,一应享受自然是要最好的。

  他这辈子最接地气的一回,可能就是被易容跟应全离京南下的那段时间了。

  逼仄的车厢,还要跟大堆的布料抢地方,关键还抢不过,哪怕宫九坐姿扭曲僵硬到腰椎间盘脱出,在应全心里都没有布料被压皱一点儿来的心疼,住的是偏僻便宜的房间,吃的多半就是干粮。

  让宫九切实体会到老百姓过的日子是什么样子的,以至于他坐在这里看着城中高矮错落的民居商铺,和街巷上川流往来讨生活的人们,心中居然还生出了些模糊的熟悉感来。

  摇摇头,喝了口杯中清茶,将这股子莫名其妙的感觉给压下去,宫九叫了包厢外等着伺候的人上来,随手给了赏钱,让人去叫管事的来。

  “去叫你们老板来见我。”

  掌柜的也是久经考验的老人了,听到宫九这样的要求,脸上的笑容都不带变化一下的,眯起的眼睛飞快地打量了宫九一圈,便笑呵呵地应了,自下去请示。

  不多时,敲门声响起,意思意思地响了几声,门就被推开了,一个腰背挺拔,身型清瘦的男人走了进来。

  男人穿了件儿天青水色的长衫,外头罩了件儿黑色滚银边儿的大氅,衬得人十分潇洒,皮肤白/皙,眉眼细长,下颌上留了一把整齐的小胡子,还怪风流的。

  “见我干嘛?套交情给你免单吗?没戏,自己掏钱。”

  宫九瞧着来人闲庭信步地进来,撩起下摆往对面一坐,上来就是一句十分绝情的大实话,半点儿都不惊讶,这人有多抠他一早就知道了。

  上下仔仔细细地将来人打量了一番,宫九道:“这么短的时间也要换一张假脸,你的真脸不会烂掉吗?”

  来人自然是应全,也真的是这座茶楼的幕后大老板没错。

  “不会说话就闭上嘴,有吃有喝还堵不上,口条不乐意要的话可以切下来拿去卤了,浇上蒜泥,下酒最好了。”

  应全皮笑肉不笑,对这不速之客没有半点欢迎的意思。

  好不容易寻了个空挡,可以看看他家小皇帝给他传来的信,就这么点儿功夫也不让他消停,可以说是非常没有眼色了,应全能给宫九好脸就怪了。

  “买卖不成仁义在,不愿意选我,我也还算是你的小叔子呢。”这么凶残大可不必。

  应全一拢大氅,歪头盯了宫九的脸皮半晌,叹气:“你这脸皮是怎么长出来的?”

  这非同寻常的厚度,充分说明了大自然的鬼斧神工。

  宫九笑笑,翻开一个新杯子,拎起小炉子上坐着的壶,仔细用倒了开水烫过,给应全倒了一杯茶,推到他面前,淡淡道:“有什么不好,说不得将来我的儿子还要叫你做爹,都是一家人。”

  呸。

  谁tm要跟你是一家人!

  应全早就后悔了,宗室里那么多人,出息的是没几个,被当猪养起来的可有不老少呢,那些人都超级能生的,随手捞都能捞起一堆,完全可以养着看,像宫九这样的做种人选,真的完全没有必要,他要是在极乐楼的时候就干脆地把人干掉,不要想着还能榨出什么油水来,如今就不会接二连三地被恶心到。

  果然人还是不能太贪心,现在后悔也晚了。

  应全拒绝继续跟宫九耍嘴皮子浪费时间,“少废话了,甩脱了牛肉汤那条尾巴跑来这里,有什么事儿就说吧,我还忙着呢,没那么多闲功夫跟你磕牙。”

  宫九收敛起面上的三分戏谑,微讽地一撇嘴角,抬眼与应全对视,道:“想与你谈谈合作。”

  “合作什么?”应全抱臂挑眉。

  宫九道:“你不是一直想要干掉吴明吗?”

  “哦?”应全眨眨眼,“你改主意了?”

  之前不是一直拒绝联手,坚持要自己干掉吴明以达成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成就吗?

  宫九道:“能轻松稳妥一点也没什么不好。”

  应全呵呵一笑,“合不合作都让你一个人说了,我又凭什么信呢?”

  宫九道:“信与不信也由你,我只是提出建议,毕竟无名岛的所在十分隐秘,若没有人引路,即便是你耳目遍天下,只怕也没有遍及到那里。”

  应全没有反驳,这的确是事实。

  吴明的势力他老早就抓到了尾巴。

  没道理只有那些暗地里鬼鬼祟祟阴谋搞事情的人能到处安插粽子,而他不行。

  不过吴明的实力摆在那里,应全并不想要手下人无意义的去送死,那个什么无名岛对于他的确也是个没开放的地图。

  但应全并没有多着急,比起无名岛,蝙蝠岛才是他更想尽快解决掉的地方。

  俩人的野心一个比一个大,吴明老头不仅实力比蝙蝠公子强出几条街,行事也更力求隐秘稳妥,实事求是地说,吴明老头的野心更大,目标直指他家小皇帝屁股底下的位置,而蝙蝠公子的手段更激进,甚至已经开始造成了混乱,杀伤力更大,需要尽快扑灭。即便他的野心现在看来只是局限于江湖中,可野心这玩意儿本来就是会不断扩大的。

  至于吴明,他要搞事情总要上岸的,一旦上了岸,那就是应全的主场了,他完全可以以逸待劳,并没有一定要和宫九合作的必要。

  在应全看来,宫九完全就不是个能合作的对象,信不过呀,被背刺的可能性太大了。

  “时间不多,你还是说点儿实在的吧,比起谈什么合作,你不如直接告诉我你想要什么,为此又能付出什么,咱们痛快点儿谈谈生意,比试探来试探去的有效率多了。”

  应全并没有跟宫九客气的意思,他不过就是搭了一下宫九的顺风船,完全不想真的跟宫九上同一条船好吗,一定会沉的。

  宫九笑了一声,短促的笑声,吓尿的笑容,猛兽从笼子里伸出了爪子,一瞬间又被关了回去的感觉。

  “我可以带你上岛,地图,人员分布,哪里有陷阱阵法,吴明囤积的兵器财宝都在哪里,我全部都可以告诉你,甚至跟你联手杀死吴明,将他的尸体交给你处理,这些都可以。”

  宫九开出的条件之大方简直到了不可思议的程度,这无异于是在说,他出力,好处全归应全,他分毫不取。

  还有这种好事儿?

  应全是喜欢刮地皮,不过他都是靠自己,这种白捡的好处,他信不着啊。

  “你的条件呢?我胆子小,天上掉馅饼,我都怕把头砸坏了,你别吓唬我。”

  宫九捂住脸,再忍不住笑声。

  应全胆子小?

  龙床都爬了,还不准皇帝偷腥,生孩子传承大统都不行。

  这样的人敢说自己胆子小?

  宫九觉得自己可以指着这个笑话笑一辈子。

  “你放心,我不是在跟你玩把戏,我是认真要跟你谈交易的。”宫九笑够了,端正了脸上表情,认认真真地跟已经死鱼眼看他的应全解释,“我要的不多,只要你们把那个男人交给我就行,反正他对你们来说也是心腹大患,把他交给我,这买卖岂非正合你们的心意?”

  是啊,简直太贴心了。

  应全冷笑。

  那个男人是谁简直不用想就知道。

  太平王,宫九他亲爹呗。

  听这语气,宫九肯定没想对他老子做什么好事儿。

  别说如今讲究三纲五常,就是放在他原来那个时代,不孝也是能上热搜的大热闹,可古往今来父子相残都算不上什么新鲜事儿。

  像是宫九这样的变/态盘算着这样的事儿更是不新鲜。

  听上去的确是桩好买卖,便宜他们都占了,还能不脏手地挖走一座深扎在朝中的大山,何乐而不为呢?

  不过应全并不想跟宫九做这桩买卖。

  一码归一码。

  太平王有野心是有野心,但他跟南王不是一回事儿。

  也许年轻时曾经向往过那把椅子并为之努力过,可王妃死了,儿子跟他决裂甚至恨他欲死。

  堪称家破人亡的太平王爷早不是当年野心勃勃的那个皇子了。

  这么多年,与其说柴永焌和应全忌惮的是他,不如说他们忌惮的是曾经在暗中算计导致太平王心灰意冷,如今依旧还在打主意的人。

  太平王这些年都镇守在边关,拒敌于外,守护着大周的安宁,既有功劳也有苦劳。

  应全的底线还在,柴永焌对他这位王叔的底线甚至比应全更高,哪怕只为他家小皇帝的名声和心情考虑,他都不会愿意见到太平王落到他变/态儿子手里受到磋磨。

  一个于国有大功绩,值得敬重的人,不应该落得这样的下场。

  比起宫九,应全毫无疑问地会站在太平王那边帮他抽打这个不孝子。

  不过清官难断家务事,应全也不想平白惹得一身骚,拒绝宫九这笔划算的买卖就是他能为太平王做的了。

  应全不怎么心疼地拒绝了宫九的提议,主要是他真的也信不过宫九。

  前脚还在算计他的人,后脚就要跟他谈生意,翻书也没这么快的。

  宫九似乎并不意外应全会拒绝他,“你还真是我那皇帝堂兄的贴心人,真是让人好生嫉妒。”

  这句话宫九说得十分真心,但他也并没死心,“不要太急着拒绝,我可以先付定金,我知道你急着去解决蝙蝠岛,那位蝙蝠公子还是差了点儿火候,选了无名岛做邻居可算不上是个好决定,那蝙蝠岛我也略知一二,以你我的本事解决起来并不会太麻烦,无名岛又近,你带上人手,我们一个一个来,我先让你看看我的诚意,如何?”

  不如何。

  有便宜不占王八蛋是没错,可被宫九塞到嘴边儿的,应全总觉得就算是糖,也是包着屎的那种。

  不过这次他没再说的那么死,“行啊,你都这么说了,那咱走着看呗。”

  应全是多疑,并不是怕了宫九,放在眼皮子底下盯着,总好过他背地里搞事,省了麻烦。

  至于宫九到底想要做什么,左不过那么几个套路,应全老千层饼了,大家一起走着看呗。

  心照不宣地相视一笑,应全便少陪了。

  也没叫人盯着宫九,反正以宫九的功夫他手下的人也盯不住,应全干脆地随便宫九在包厢里继续喝茶看景,他还急着回去接着看信呢。

  之前没料到这次出来会有这么多波折,本来只打算出来个十天半个月的,如今已是翻了两倍有余。

  应全与柴永焌幼年相伴,后来自然而然地发展出更深的关系,某种意义上可谓是相依为命,这种感情,普通的夫妻可比不了,到如今称得上老夫老妻了,不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隔了这么久不见也是思念的很。

  应全早些日子往京里传了信告知柴永焌自己的行踪和到达下一个地点的大致时间,柴永焌便卡好了时间派人传了信来。

  说是信,看厚度和日记也差不多了。

  这些年应全在外奔波,聚少离多是常事,不是时时都方便传信,俩人便养成了习惯,遇到什么随手就记上一笔,像是人就在身边一样,叨咕叨咕,方便的时候便将积攒下来的东西一并送去,对方身边发生的大事小情历历在目,仿佛没有离开过一样。

  其实比起应全,柴永焌操心的反而更多。

  这些年还好了些,早年应全江湖经验尚且不足,武功也没有大成的时候,每次离开柴永焌心里都一直悬着,生怕哪一天应全会遇到个什么意外,伤了痛了还在其次,万一……那柴永焌觉得自己会疯。

  太平王妃死了,好歹给太平王留下了一儿一女做念想,尤其儿子还那么不省心,越发让太平王连死都不敢。

  可柴永焌和应全有什么?

  他们就只有彼此而已。

  读着厚厚的书信,看他家小皇帝的笔迹感知着他那时候的心情,说得肉麻一点儿,这种分隔天涯海角心也能贴在一块儿的感觉,大抵是应全在外头能感受到的唯一的慰藉了。

  就实实在在体会到什么叫家书抵万金,别说万金了,十万金也不换哪。

  柴永焌和应全之间没有什么需要避讳隐藏的东西,想起什么都会写一下,读完了,应全也就顺便能将他不在的这段时间朝中发生的事儿给补一下。

  争权夺势从不停息,傅宗书一党倒下之后空出的大片战场又有新人开始上场搏杀。

  满腔热血的愣头青都是这样从只会叽叽叫的雏鸟慢慢变成能互相叨得羽毛满天飞鸡血洒满地的斗鸡的。

  只要这些人都在柴永焌画的圈儿里,不出格,不耽误事儿,那就随便他们怎么争,做皇帝的跟做老子的一样,只需要睁一眼闭一眼和个稀泥。

  有庞太师那些老鸟压着,这些小家雀暂时还闹不出什么热闹来。

  使唤老子干活儿,柴永焌也大方地照顾了人家儿子,调职的旨意下了,庞统已经孤独地踏上了赶赴边关的路程,眼见着光明坦途就在前方,略有见识的人都在暗暗嫉妒庞太师这父子俩身上的盛宠。

  就是不知道大好算盘被临时打乱的庞统心里作何感想了。

  柴永焌也是恶趣味满满,不仅在心里详细地给应全描述了一番他导演的好戏,还特意画了一张庞氏熊猫图随信附,好让应全不致错过这难得的一幕。

  别说,他家小皇帝的画工真是不错,这黑眼圈画的真是传神。

  应全一路看一路嘿嘿笑。

  唉——

  看着看着,应全叹了口气。

  这就跟饿极了的时候捞到了一口吃的一样,非但填不饱肚子,反而会变得更饿了。

  港城离京城并不远,快马一天一夜就到了。

  奈何都离得这么近了,这个档口应全也抽不出空来跑上一趟,见他家小皇帝一面解解相思苦,只看信,越看越觉得百爪挠心。

  仔仔细细地将厚厚的信看了一遍,贴身收好。

  出门一问,宫九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了。

  应全不在乎他人走不走,只在乎他给没给钱,好在宫九还不至于在这种地方惹毛应全,钱还是如数给了的,还多给了不少赏钱,也算是个大方的好客人。

  牛肉汤嘴上说的厉害,身体却很诚实,眼巴巴地等着盼着,一直到天色擦黑了,才把宫九盼回来。

  心里一松,嘴上又不饶人。

  “还以为九哥你会迷路到明天呢。”

  宫九仿佛又变回了从前那个宫九,任凭牛肉汤更在他身后作天作地也不理会,分不清是放纵还是无视。

  牛肉汤自然只当这是宫九对她的纵容,美滋滋地想着果然那个讨厌的家伙走了,她九哥就恢复正常了,都是那个丑男人的错,下次见到,一定要找机会让那个人消失得彻底才好。

  牛肉汤全忘了自己并不是应全的对手,或者说她记得,也并不在意,她对吴明的信心实在太足了,并不觉得有任何人能是吴明的对手,想让一个丑男人消失又何必她自己动手呢。

  可惜,牛肉汤的好心情只维持了一个晚上。

  隔天一大早,船上的补给已经弄好,宫九还没下令出发,而是一直站在甲板上,仿佛在等什么人。

  牛肉汤心里便有了不好的预感,跑到宫九身边,跟着往城中眺望了一下,揪住宫九的衣袖,摇晃着撒娇,“九哥,都弄好了,该走啦。”

  宫九不做声,自顾凭栏远眺。

  牛肉汤一梗,心头火气,声音变得尖利起来,“九哥?九哥!该走了!”

  “是该走了。”这次宫九出声了。

  还不等牛肉汤高兴,就见远远地,一队人静默无声地出现在了港口码头。

  此时天刚蒙蒙亮,码头上的人已经不少了,抗包装货的力工来来回回装船,急着赶路的大船上人声嘈杂,提担赶车来港口做吃食买卖的都开了张,熙熙攘攘得十分热闹。

  这群人像是忽然出现的,身上都穿着灰扑扑的同一款式的衣裳,个个身材健壮,人数有几十个之多,列队而行,缄默无声地向周围释放着压力。

  码头上的人不自觉地往旁边避让,给这些人空出一条路来。

  领头的自然就是应全了,他又换回了之前在宫九身边时那副易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