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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4章 114

    花满楼就在这里,而“蝙蝠公子”说话的时候,花满楼并没有开口,虽然不是十成十,却也将花满楼的嫌疑排除掉了九成。

  不得不说,厅中还剩下的这些人里头,至少有七成以上眼下都成了没头的苍蝇,人家说什么,他们就被带到那个方向去,自己已经思考不过来了。

  不过这里头并不包括一开始引发乱战的白云生和春雷伊次,他们反而还是更有理智的那一少部分。

  本来,能做到史天王和石田齐彦的左右手,就足以证明他们本身也是很有能耐的,这会儿的反应也是极快,与其此时此地跟对方拼个你死我活便宜了别人,还是先保命要紧。

  “早就听闻花家七公子的名声,可惜一直不得机会深交,没想到第一次有机会能面对面地好好说话,竟然是在这样的时机。”

  声音从上方传来,众人直觉地抬头去看,却惊有一团火光炸开,如一条火蛇出洞,绕着大厅四壁,燃了一圈,将大厅内照得纤毫毕现。

  众人这才发现,这大厅四壁上方距离洞顶越有三尺的地方竟设有一圈凹槽,凹槽内似是灌了火油,可以非常快速地被点燃。

  黑暗中不显,被火光一照才发现这石厅起码有数丈之高,折算一下跟座三层小楼的高度都差不多了,且显见都是挖出来的,光是这么一个大厅都不知道要耗费多少功夫。

  原随云说是不藏了,便真的大大方方现身。

  负手站在火光带下方的一处小平台上,居高临下地对众人微笑,不像是被揭露出来的幕后黑手,倒像是在无争山庄招待客人一样闲适大方。

  “果然是你!”台下不少人不约而同地脱口而出。

  居然真的是原随云!

  在场人中大部分都是混江湖的,可混江湖的和混江湖的又不一样,就好像世家看不起暴发户似的,有没有底蕴,有没有背景,武功那不拿得出手,光是这几样就能把江湖人分出个三六九等来。

  在场的这些还活着的江湖人,论武功可能还过得去,可论起江湖地位,无争山庄那响当当的金字招牌简直就是云端上他们跳起来都够不着的,即便是能拿到一张请帖去无争山庄做个客都可谓是一份资历了,更遑论跟无争山庄的少庄主套到交情。

  这要是放在平时,他们兴许还会激动地觉得机会来了,可眼下这样的会面方式,便是说不出的讽刺了。

  这些人在这蝙蝠岛上都做过什么他们自己清楚,原随云更清楚。

  然而他丝毫不以为忤,甚至完全无视下方对他露出各种表情的人,嗯……各种意义上的无视,一心一意地等着花满楼的回答。

  因为灵敏的耳力,花满楼比别人都更早听到了机括转动的声音,也最早发现了原随云的位置,目不能视,便没有被乍起的火光刺到眼睛哗哗流泪,他一直就是“看”着原随云的。

  这场面其实有些说不出的黑色幽默,两个目不能视的人面对面。

  原随云虽然看不到他的表情,也能想象得到花满楼的脸上此刻势必不会再有那种云淡风轻的笑容了,那么会是怎样的表情呢?

  尴尬迟疑?鄙夷不屑?还是痛心疾首?

  原随云仍然不肯相信世上会有和他一样境遇但仍能保持心中无垢的真正好人,就算花满楼的确是什么坏事都没做过,可他绝不可能像是表现出来的那样如新雪一般剔透纯善,毫无负面情绪。

  只要他有,那就是伪善。

  原随云简直是兴奋地在等待花满楼的答复,被他的举动所引导,大厅里的众人也莫名地开始转头盯着不知为何也在这里的花满楼,等着他的回应。

  万众瞩目的花满楼脸上并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只是朝原随云点点头,淡淡道:“原公子。”

  竟是连句“幸会”这样的客套话都不肯说。

  心地再怎么仁善,性格再怎么通透平和,花满楼也是江南花家的幼子,被家人捧在手心里宠爱,也坚持要独立,甚至还从不吝惜去帮助他人的人,不是没有脾气,他的傲不在皮而在骨。

  这样过分平淡的回应,几乎是一种漠视了,无异于明着表示“别套近乎,你不配”。

  被这样看不上的原随云居然还挺高兴的样子。

  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原随云显然深谙这一真理,以至于因为把幕后黑手直接点出来的楚留香都有那么片刻感到了无言以对,与此同时,楚留香的心理活动跟应全时常会有的感叹忽然就重合了——莫怪一向有君子之风的花家七公子都冷了脸,有这样的家世本事,干点儿什么不好?非要做这样见不得人的事,这又是图什么呢?

  楚留香真的很想问一问,他也的确问了。

  也是他的面子大,这次原随云还真的就答了。

  “为什么?当然是因为我能。江湖如棋盘,只要在合适的地方落子,设局,就能让棋盘上的棋子按照我的心意变化,我既然能做到这样的事,又为什么不去做呢?”

  “你要做执棋人,将整个儿江湖都握在自己的手里?!”就算是自认不缺见识的楚留香,也被原随云这样的野心给震慑了一瞬。

  莫说当今江湖英雄辈出,随便出手就能搞出大事的江湖势力手指头加上脚指头都数不过来,就是往前推几十年,江湖上也只有更乱的,什么武林盟主振臂一挥莫敢不服,就算是楚留香的神秘师门当年都那么牛了,那也没达成这种成就啊。

  原随云的计划不难理解,弄了这么个地方,一方面能大量敛财,一方面也能借此将众多上了套的人的把柄攥在自己手里,利诱不好用的时候,就上威胁,一羊两薅。

  可楚留香半点不觉得原随云的计划能成功,他摇摇头,道:“你当然可以有野心,但你若要做执牛耳者,以你的家世能力,何不大道直行?无争山庄何等名声,你又有这样的心机手段和武功,还这样年轻,只要行正道,自然有德行煌煌,众人服膺的一天,为何非要行此鬼蜮伎俩,污了自己,也污了无争山庄的百年名声?”

  原随云轻笑了一声,脸上带着几分冷冷的嘲意,道:“香帅倒真是个会替人着想的,可惜,香帅这样人生顺遂到连运气都比旁人强出无数的人,恐怕是无法理解我这样的人的。

  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请君暂上凌烟阁,若个书生万户侯。

  男人在世,谁没有雄心壮志?

  就好比香帅,虽常自言不过是个强盗,也能做成人口中‘强盗中的大元帅,流氓中的佳公子’,无外是因为香帅武功之高,从不失手,名声经营得又好,方能侠名远播。

  江湖中偷鸡摸狗的人多了,唯有香帅一个人能有此成就,我忖度着,香帅的武功高妙,当是大有来历的,想来背后必有底蕴传承,又有三位各擅胜场的红粉知己不遗余力地辅佐,江湖上其他那些敬仰香帅的人未必不想有香帅这样的成就,只是他们都没有香帅这样的运气啊。”

  楚留香的来历的确是非常神秘,并没有人知道他的师门来历,他也从来不提,此时自然也不会接原随云的茬,只笑道:“若论起运气,原公子身为无争山庄的庄主独子,又天赋异禀文武全才,在下不过是个落拓江湖的浪子,实在当不得原公子的盛赞。”

  原随云叹道:“我没有夸错香帅,香帅的赞誉,在下倒也担得起。

  我天生记性好,悟性更佳,无论是学文还是习武都能一点即通,举一反三,不是我自夸,便是去考个文武状元,也都是绰绰有余。”

  这的确是事实,半点不夸张。

  不论是原随云还是花满楼,即便是看不见,也都是满腹锦绣,个个写了一手好字,真论起来,比大部分看得见的人都强。

  “可惜因为我目不能视,纵使有再高的天赋才华,都不如一个资质平庸的老童生,纵使在他们看来难如登天的考试对我来说轻而易举又如何,我连最基本的赴试资格都没有。

  香帅说,这又算的上是运气好吗?

  或许香帅要说江湖人不讲究这些,可江湖人更桀骜,又怎么会对一个瞎子心服口服,我又为什么要耗费精力时间去要他们的心服口服,我只需要他们不得不服。”

  原随云的话说得偏激,却也是大实话,楚留香并不是个初出茅庐的愣头青,他心里为原随云觉得可惜,可原随云做的事已是无可挽回,话已至此,多说也无益。

  “看来原公子是已经有了打算,可惜这情不好领,我倒是宁愿原公子你不要这样善解人意,好死不如赖活着,比起做个明白鬼,我果然还是想做个人呢。”

  原随云道:“若非时机不对,我还真是想要跟香帅做个知己。”

  楚留香摸摸鼻子,心道,还是不了吧。

  追命道:“原公子莫要错上加错,令尊年事已高,便是不为无争山庄的百年清誉,也要为令尊着想一下。”

  原随云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一瞬,快得像是错觉,“这就不劳大捕头费心了,我这次只不过是出来替家父寻一份寿礼,等我平安回去,家父自然只有高兴,没什么可忧心的。”

  图穷匕见,原随云闪身就要向后退。

  这哪里能让他走,楚留香和追命一个纵身便往高台上跃去,底下慢半拍反应过来的也纷纷追上去,轻功略差的也急昏了头,不管什么暗器兵刃,抓到什么就往上丢。

  原随云自然是没打到,反而有好几个跟着楚留香和追命往高台上跃去的人被半路打了下来。

  楚留香和追命的轻功了得,两只大鸟一般极快地扑到了原随云存身的高台上,奈何仍是慢了一步,机括就在原随云身后,手往后一按就能操控,无比快捷,两人已经非常快,却只扑到了将将合拢的石门。

  楚留香运起内力试图去推,石门竟是纹丝不动,也不知是内里另有机关,还是石门本身厚度惊人。

  追命眯起眼睛去找操控石门的机括,但是墙上望过去都是光秃秃的一片,完全看不出原随云之前是动了哪里,握拳在上面一顿敲打,也没有任何反应。

  楚留香和追命对视一眼,想到这岛上还有很多原随云的手下,也有可能这石门就是从外面才能打开的,要真是这样,那可是不妙。

  白云生自负轻功比楚留香只强不弱,也是跟着往上跳的,虽没被打中,却也被乱砸上来的暗器阻碍不得不落回地面,他脑子比较快,此时也不是置气的时候,落地后也不再看楚留香,而是转头开始找他们之前进来时走的大门。

  白云生的心计脑子其实都不错,在黑暗中也一直留神,很快就按照记忆中的方向找了过来,却见已经有人更快一步到了这里。

  “花公子。”

  大门边的人正是花满楼,白云生的记性再好,当然也比不上花满楼更适应黑暗。

  花满楼冲他点点头,继而叹了口气,又摇了摇头。

  白云生脸色一变,冲到近丈高的石门前,用力去推,这石门也是纹丝不动。

  如此巨大的石门,开关的动静按说都不可能小,这一厅耳聪目明的江湖人竟然都没有注意到它是什么时候被关上的,以至于现在都变成了人家瓮中的鳖。

  白云生尝试了多次依旧无果,恨恨地往石门上运足了内力猛地锤了一拳。

  簌簌地震落了无数细小的砂石,石门依旧关得严严实实。

  “你打不开让我来!”

  一个黑铁塔一样的汉子一下把白云生挤开,自己站到了门前,看身板就知道是个练了霸道外功,力气蛮横的。

  白云生被冷不丁地挤了个趔趄,也懒得计较,冷哼了一声,自顾去周围寻找可能存在的机关。

  跟那汉子一起扑上去的还有不少人,乌泱泱地挤成一堆。

  白云生心下嘲讽,蛮力有有个屁用,都是些没脑子的。

  可他更恨过河抽梯子的原随云,以及撺掇史天王把自己丢过来探底的“同僚”们。

  恨得后槽牙疼,白云生还是将周围的墙都摸了一遍,甚至还游墙壁虎一般把高处也都查了一遍,都未发现任何机关存在的痕迹。

  最后又跟花满楼碰上了,俩人均是一无所获。

  堵在石门前推门的自然也是白费功夫。

  “殿下!殿下您怎么了?!”一个尖细的声音突然高声尖叫起来,刺得人耳朵疼。

  转头去看,就见一个脸上假胡子慌忙间都掉了一半,只剩几绺挂在脸上,模样古怪又滑稽的胖子一脸是汗地扶着一个锦衣男子,那男子也没瘦到哪去,胖子自己又是腿软手软,自然搀扶不住,没两下就一起跌倒在地上。

  “闭……闭嘴……”

  “礼郡王?”追命眼尖地把人给认了出来。

  京里的宗室王爷就那么几个,这个封号为“礼”的郡王爷算是爵位最高年纪最小,也是最能折腾的一个,为人跟他的封号半点儿关系都没有,隔三差五就能闹出点儿事儿来,六扇门给他记的小账就有一把,没有认不出来的道理。

  礼郡王捂着胸口,大口大口地喘息,脸色被憋得青白,听见追命的声音,也不肯抬头,只狠狠地瞪了扶着自己的王安一眼。

  王安被他瞪得一哆嗦,心下惶恐,眼下却也只能靠着这个主子,不然就更没有活路了。

  追命两下就绕过地上东倒西歪的桌椅和杂物,蹲到了礼郡王面前,见人脸上毫无血色,拱手道了一声“郡王恕罪”,便捞过礼郡王的手把了脉。

  初时他还以为礼郡王是中/毒又或者发病,结果并不是,礼郡王只是胸闷气短头晕目眩得站不住了而已。

  可追命的眉头反而皱得越发紧了。

  礼郡王问题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简而言之就是缺氧,王安抖成那样还浑身发软冒汗也不光是怕的,只是他身子好,所以反应没有礼郡王大而已。

  这提醒了追命,他们要面对不仅是可能会有的危险,这大厅眼下被金日磾封闭了起来,就算原随云什么都不做,他们迟早也会被憋死在这里。

  礼郡王和王安是这里头武功最低微的,故而最先受不了了,可纵使内力绵长,可以减缓呼吸的速度,他们都还是人,都是要喘气的,早晚也有这一遭。

  追命多年办案,深知人心险恶,能成这岛上的“常客”的人又能是什么好人了,都不用到紧要关头,只要这些人想明白这一关节,一场厮杀就是免不了的。

  追命抬头看了头顶那一圈熊熊燃烧的火蛇,心里也不由暗骂了一声原随云狠辣狡猾。

  一个心胸狭窄到恨不得全世界的人都跟他一样瞎的人,为什么偏偏这个时候善解人意地给他们点火照亮?

  原来是在这里等着他们呢。

  大厅封闭,人呼吸都不知道能挺多久,再烧起火来,生怕他们死得不够快。

  不管他们最后是被憋死,还是在憋死之前就为了能多活一刻而自相残杀,反正最后捡了便宜的都只有原随云。

  追命顺便也想通了为什么原随云的手段这么“收敛”。

  这些人上岛来消费,肯定要带够了银子,人会死银票珠宝又不会死,正好一锅端了,比拍卖赚的还多呢,至于以后的客人,再拉不就有了,左右已经熟门熟路,贪婪无耻的人总是不缺的。

  只是有一点追命想不通,若是原随云一开始就计划如此,那他又何必折腾得一番还正正经经地高了一场拍卖出来,最要紧是,还将霹雳子的秘方当做压轴都给放了出来,就算他们这些人在原随云眼中都是“死人”了,那也不必在自己的地方还做戏做全套到这个地步吧?

  追命怎么想都觉得原随云的行为不合逻辑,比起一开始就是这么计划的,反倒更像是半路出了什么意外,才不得不将计就计把他们一网打尽。

  将整件事情从头又仔细过了一遍,追命想着,问题应该就出在最后拍卖秘方时的各种意外上。

  有人在里头搅浑水是肯定的,问题在于搅浑水的人是出于什么目的,那人跟原随云又有什么关系?

  追命还一度怀疑过是不是锦衣卫的人,可如今也知道不可能了,锦衣卫这次被派出来的都是雷卷的心腹,他都认识,显然这厅中如今的人都不是。

  追命就后悔,他就不应该浪费时间听原随云耍嘴皮子,还一度试图套点儿消息出来,就应该当机立断地先把人给抓住才是。

  可也只是想想,原随云的武功远超预料,又早有准备,他就是冲上去,九成也是讨不到好的。

  眼下这困境虽还不至于绝望,却当真是棘手了,追命只庆幸他还没在厅里看到应老前辈和他徒弟,说不得还能有些希望。

  追命只是有些后悔,礼郡王就是非常后悔。

  他为什么不好好地待在京城吃香喝辣偎红倚翠,非要大老远跑到这个地方来找刺激?!

  这个时候礼郡王是完全忘了自己对每年一次的“享受”有多期待了。

  眼见追命似乎是要起身离开,礼郡王也顾不得自己的小心思了,别的都可以以后再说,先把命保住要紧,虽然他忌惮六扇门,如今肯保他的,也只有追命了。

  一激动,攥住追命的衣摆,快到追命都几乎没反应过来。

  那正好,先抓着现成的人问问吧。

  追命就顺势把礼郡王抓着胳膊给拎起来,示意王安端把椅子过来,把人给按坐在了椅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