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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02

    第二章

  这个新邻居,有些不好相处啊

  赵敏敏知道魏行止正好是她邻居这件事,是在新学期的第二天,也就是魏行止转到他们班的第二天。

  她向来是个乖学生,除了成绩不好之外,只单单有那么一个臭毛病,那就是爱迟到。

  这一天,她也不出意外地起晚了,一路火急火燎地出了门。刚一出去,就和魏行止撞了个正着,他是从她家对面那幢漂亮的小洋楼里走出来的。

  那栋小楼红瓦白墙,有一副巨大的落地窗,白色窗纱后面依稀可见时尚淡雅的家具,西侧墙壁上爬满了绿意盎然的爬山虎,好看极了,还有一个小花园,花园里种着许多赵敏敏叫不出名字的花,用篱笆堪堪围着。

  赵敏敏以前每次经过都要透过雕花铁门瞟上那么一眼,只记得这里住的是一对中年夫妇,她今年在乡下待了一整个暑假,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竟搬来了这么一个好看得过分的少年。

  他身上穿着龙池高中的校服。龙池高中的校服不伦不类的,一开始收集学生的意见想要做成日本jk制服那样,男生衬衫长裤,女生百褶裙过膝袜,结果校长、教导主任一合计,这样有些助长少男少女早恋之风的意思,不利于体现他们“读书以潜心为要”的校训,硬生生来了个中西合璧,男生女生一律穿裤子,白衬衫也没有了,换成蓝白色老年衫,外套却是个西装的样式,偏偏在胸前印了乒乓球般大小的校徽,鲜红的一坨,简直是丑得别具一格。

  而魏行止穿着那么丑的衣服,居然也穿出了点儿芝兰玉树的气质,只能说他腰细腿长个子高,是个天生的衣架子。

  既然碰都碰上了,那自然要打个招呼。

  “哎?你住这儿的吗?什么时候搬进来的?我以前都没见过你,是这家人的儿子吗?我就住你家对面。”

  她叽里呱啦地说了一大堆,魏行止却纡尊降贵般,施舍给了她一个“嗯”字。

  赵敏敏一噎,摸摸后脑勺,尴尬道:“你不会不知道我是谁吧?那个,我是你同桌,我叫赵敏敏。”

  忘了谁也不至于忘了她,她给他的印象实在是太深刻了,魏行止低头怪异地看了她一眼,闷声道:“我知道。”

  天聊到这儿就聊死了,赵敏敏有些尴尬,没话找话道:“去上学啊?”

  这话问得,没见他穿着校服吗!魏行止有些无语,忍不住怼道:“不,我遛弯儿去。”

  赵敏敏:您可真逗。

  抬手看看腕间的手表,一看闲聊之间时间又过了五分钟,一堂早自习都快上完一半了。事已至此,迟个一节半节的本质上并没有多大差别,她干脆又回屋去拿外套去了。虽然是九月初,每天气温也达到三十摄氏度,但早晨的风依然有些凉意,她也不想着凉。

  进屋之前,她还和魏行止说了句“等我一起上学”。

  可惜她冒冒失失的,并没有听见魏行止在她身后说的“我先走了”。

  等到她出来时,路边早没了魏行止的身影。

  她在早秋些微萧瑟的凉风中小声嘀咕道:“这个新邻居,有些不好相处啊。”

  等赵敏敏赶到学校时,马上就被候在楼道口的刘德美抓了个正着,他立于楼梯扶手边,手里拿着数学老师那个硕大的三角尺抵着墙,笑得无比慈祥。

  “开学就迟到,来,送你一个大酬宾礼包,今天的垃圾桶是你的了。”

  赵敏敏愁眉苦脸:“以前不是只要擦黑板的吗?”

  刘德美皮笑肉不笑:“不加大惩罚力度你不长记性啊,你再接再厉,争取来个倒垃圾包月套餐。”

  赵敏敏:那就不用了吧。

  回到教室,她把书包甩在座位上,斜前方的苏婉儿马上一扭身子,亲切地问候她。

  “哇,你这是破纪录了呀,迟到了一整节早自习。”说完,她又小声凑到赵敏敏耳边,“你同桌今天也迟到了。”

  赵敏敏偏头去看旁边的魏行止,他正趴在桌子上睡觉,胳膊围成一圈,脑袋靠在上面,脸冲着墙壁,以赵敏敏这个角度望去,只能看见他圆润的后脑勺,头发软软蓬蓬的,一点也不像他这种性格的人该有的样子。

  她小声问:“他被班主任罚了吗?”

  苏婉儿点头,指指前面的黑板。

  “没看见那黑板干干净净的吗?是他刚擦的,课表也是他写的。没想到他看着不好惹,却还挺听老师话的。”

  赵敏敏看向黑板,右侧确实写了一竖排课表,字体飘逸,颇有些风骨,十分好看,简直不像是他一个考年级倒数第一的学渣能够写出来的字。

  赵敏敏看了看干净如新的黑板,又看了看身边睡得无知无觉的魏行止,陷入了苦恼之中。

  两个人都迟到了,魏行止把黑板擦了,那她只能倒垃圾了。

  赵敏敏随手抽走前桌陈更正要啃的排骨大包,恭恭敬敬地放在手上如太监上供般递给苏婉儿。

  “娘娘在上,请受奴才一拜,奴才有个不情之请。”

  苏婉儿手一挥:“禀。”

  “请和奴才一起倒垃圾吧。”

  苏婉儿笑弯了一双眼,东张西望着,就是不肯答应。

  赵敏敏在她左右做小伏低,才终于得到了她的首肯。

  赵敏敏笑眯眯地就着手啃了口本来要上供给苏娘娘的排骨大包,那包子皮薄馅厚,一咬就满口肉汁,肉质软烂,让人唇齿留芳。

  时间悠悠而过,一晃半个月就过去了,其间赵敏敏和魏行止相安无事,实在是因为他俩都是安分守纪的好学生,虽然平时上课都像是听天书,但二人从不像其他人那样闹腾,破坏课堂纪律,顶多是赵敏敏偷偷在课桌下看小说吃零食,而魏行止睡觉,有时也偶尔画一下画。赵敏敏第一次见到魏行止画的画时,她惊呆了。

  因为他画得实在太好。

  高中历史必修三第一课——百家争鸣,他在宽袍广袖的圣人孔子旁边,画了幅目眦欲裂的猛兽图。那猛兽头似虎头鲨,怒目圆睁,嘴巴大张,犬牙交错,凶神恶煞,狮身麟脚,爪中还捏着把三戟叉,身披祥云,脚踏业火,栩栩如生,像是下一秒就要从纸上跃出来一样。

  只是龙生九子,九子各不同。囚牛龙头蛇身,狻猊形似狮子,饕餮羊面人身,貔貅倒是麟脚,只是龙头马身,他画得这么混搭,和《山海经》里描述的上古神兽都沾了点儿边,却总有出入。

  赵敏敏在旁边瞧着,越看越有兴致,一时忘了她同桌平素是个整天说不到三句话的奇人,竟凑近了去问他:“你这画的是什么?”

  魏行止看她一眼,居然给面子地回答了她:“鲨叉。”

  “什……什么?”

  她怀疑她可能被风迷了耳朵。

  “长个鲨鱼头,还拿把叉,不是鲨叉是什么?”

  你说得很有道理,可听着怎么感觉是句骂人的话呢?

  赵敏敏一脸的自我怀疑,一时拿不准魏行止是认真的,还是在开玩笑。主要是魏行止其人,其实剥开了他那层冰雪幻化的皮,会发现他这人腹黑又恶劣,嘴巴毒得很,每天说不到三句话,可一旦要说话,势必噎到你说不出话来。

  赵敏敏还记得那天上数学课,魏行止照例埋着头睡觉,那节数学课是下午第一节课,正好是一众莘莘学子最犯困的时候,一个教室里除了个别热爱学习的学霸犹在强撑着,大半学生睡得人事不知,赵敏敏自己也撑着脑袋一垂一垂的,好几次险些磕到额角。

  正在上课的数学老师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女人,龙池高中每个年级都有21个班,按成绩来排,基本到18班以后就是吊车尾的了,更别提21班了,学生普遍是来凑合着上个课,为国家扫盲做个贡献。平时老师们都是睁只眼闭只眼,但今天她不知道是怎么了,看到这一班的病痨鬼模样的花样少年就来气,黑板刷一扔,发出巨大声响。在睡觉的学生们都心脏一抖,纷纷醒转过来,翻书的翻书,看黑板的看黑板,都装作一副认真学习的模样。

  只有魏行止,在这么诡异的气氛里,依然睡他的。

  结果可想而知,一个粉笔头以一道完美的抛物线,砸到了他的头上。

  他放在桌子上的胳膊不安分地动了动,片刻后慢悠悠地抬起了头,一头短发被他睡得乱糟糟的,因为刚刚被人打扰到睡觉,想必很是不爽,嘴角向下抿着,眉头微皱,眼睛里也是黑沉沉的怒意。

  赵敏敏坐得离他近,甚至听到了他那句低骂。

  原来,他还是会说脏话的,赵敏敏心想。

  讲台上,数学老师捏着粉笔,慢悠悠地说:“睡醒了不,上来做做这道题。”

  魏行止眉一挑,嘴角露出个嘲讽的笑,不知天高地厚地道:“您不会?”

  赵敏敏:!!!

  她当时真的想给魏行止跪了,给他摇旗呐喊。

  止哥威武!止哥牛气!

  数学老师从教这么多年,也是头一次碰到这么胆大包天敢挑衅她的学生,怒极反笑。

  “我是不会,你上来教教我们呗。”

  “我也不会。”

  数学老师:能不能按常理出牌?

  “不会就好好听着,还睡觉,以为你多大本事呢,你要不服就自己上来讲。”

  魏行止谦虚推辞道:“那还是您来讲吧。”

  这节课以魏行止被赶到外面站着听课而结束。就凭他这不鸣则已,一鸣就气死人的说话风格,他能顺顺利利长大成人一定是上天赐予了他一张好看的脸的缘故,赵敏敏盯着窗外他那雕塑般的侧脸在心中暗道,却不防魏行止像是察觉到了她的视线,突然回了头,与正在偷窥的她看了个对眼。

  话回到历史课上,赵敏敏好不容易消化了“鲨叉”这个怎么听怎么奇怪的大名,却突然发现让她十分惊讶的事。

  “你是用左手画的画!”

  难怪她刚刚就觉得有哪里不对。

  魏行止嗤笑了一声。

  都快看了三十分钟了,居然才发现。

  “你观察得真仔细。”

  赵敏敏气闷,看吧,她就说她这个同桌坏得很,开口必没好话,就算是朵高岭之花,那也一定是朵渗着毒汁儿长着倒刺儿的黑心莲花。

  赵敏敏刚想怼回去,脑袋就被丢过来的粉笔头砸了一下。

  “赵敏敏,魏行止,站外面去讲话去,别破坏课堂纪律!”

  赵敏敏:“……”

  两个被抓了现行的倒霉蛋只好走出教室站到了外面的走廊上。

  今天天气尚好,太阳隐在云层里,日头不毒,还伴着阵阵微风,让人昏昏欲睡。

  赵敏敏站在魏行止旁边,她个头矮,要使劲抬了头才能勉力看清他的脸。

  “对不住啊,连累你了。”

  魏行止看着远处,脸上没什么表情。

  “没事儿,我就当出来看风景。”

  这时候的他又大度宽和了,赵敏敏看不透他,顺着他看的方向看去,只能看到对面的高一楼,中间是一片空旷的广场,广场上零星栽着几棵银杏树,听说是前任校长斥巨资移植过来的,彼时深秋未至,银杏叶还未来得及染成明黄,叶子是淡绿色,许是水土不服,长势也有些不好,尚未长成粗枝广叶的样子。一阵微风袭来,本来就少的嫩叶就会被席卷着悠悠落地,要是被前任校长看到了,估计会心痛而死。

  赵敏敏看了半天,也没发现究竟有什么好看的,刚要收回视线,却突然目光一闪,伸手迅疾如电,就要扯着身旁的魏行止蹲下。只是刚蹲了一半,就被楼下火眼金睛的刘德美发现了。

  楼下,刘德美仰着头,那颗卤蛋头在不甚明显的日光下都锃光瓦亮,他嘴巴一开一合,像是在说些什么。

  隔着五层楼的距离,赵敏敏根本就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好在魏行止倒是视力好,通过辨认口型看清了,友情提示道:“说让咱俩课后去办公室找他。”

  课后,班主任办公室里。

  刘德美手里托着他那七八十年代的老干部大瓷缸子,优哉游哉喝了口茶,又不紧不慢地问:“说吧,犯了什么事儿啊?”

  赵敏敏额角抽筋,能别用这种审犯人的语气说话吗?而且这种课堂上讲小话被惩罚的事儿她真的说不出口,自她小学起就没有因为这个原因被赶出教室了好吗?

  她正了正脸色,瞎说道:“刘老师,我和魏同学在课堂上探讨了些学术问题,然后就被邹老师误会了。”

  “哦,那你们具体探讨了些什么啊?”

  赵敏敏清了清嗓子,就这样,在一众老师和魏行止的围观下,从孔孟仁义讲到程朱理学,从两小儿辩日讲到科举制的兴废,引经据典、滔滔不绝,办公室里的其他老师笑着赞不绝口。

  “老刘,你这学生可以啊,是个人才。”

  眼看着赵敏敏被夸得尾巴翘起,有把中华上下五千年都要倒腾一遍的势头,刘德美赶紧开口打断了她源源不止的嘚吧嘚。

  “行了行了,别显摆了。正经考试不会答,聊起来比谁都话多,你怎么答卷的时候不这么会说呢?”

  这就有些强人所难了,须知纸上学来终觉浅,觉知此事要躬行,赵敏敏可以把重大历史事件纪年翻来倒去地背出来,也熟知各种历史典故、正史野史,但自己知道是一回事,做不做得题来又是另一回事,就好比她读遍万卷书,也做不来语文阅读题,她读余华的小说《活着》,内心固然感触良多,但你阅读题让她来分析文中那头老牛的心理是不是就有点过分,你去问余华看余华有这个意思吗?写作的时候还综合考虑了一下一头牛的心理,是不是有毛病?

  但这时候必然是不能说出自己的内心想法的,赵敏敏只能乖巧一笑,接受了刘德美那些唠唠叨叨的教诲。

  “得了,你俩最近就负责学校风纪组的值周吧。”

  赵敏敏震惊地抬头:“这不是全班轮流来的吗?”

  所谓值周,就是披着条鲜红的绶带,上书“校园文明使者”六个大字,跟个酒店迎宾的礼仪小姐似的,杵楼道口守着,抓那些不穿校服的、带早餐的,以及迟到的祖国娇嫩的“花朵”。

  赵敏敏十分抗拒。

  当然,她抗拒,绶带丑是一部分原因,更重要的是,当值周生,必须得早起,而且得起特别早,在学生们还没到的时候就得到,不然还抓什么违法犯纪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