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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10

    第十章

  我说,我来抓我的落跑新娘

  “Hey!howareyou!”

  赵敏敏站在门口,左侧肩膀被来人重重地拍了一下,那力道差点儿把她拍到雪地里去。

  回头一看,Mike鼻头冻得通红,湛蓝的眼睛一弯,冲她笑出一口大白牙,丝毫没发现自己刚刚差点儿把赵敏敏这个娇小的东方姑娘拍成残废。

  赵敏敏木着脸回答道:“I’mfine,thankyou,andyou?”

  “Bravo!”

  赵敏敏不再搭理这个傻大个儿。

  Mike人如其名,一听就像是美剧里那些胸大无脑的莽夫,外强中干,一身的肌肉就是个花架子,只有泡妞的时候才能派上点用场。

  赵敏敏是在火车上和他认识的,他就睡她上铺。她拆开一包辣条的时候,他就像一只长臂猿一样,从上铺倒吊下来,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吓得她差点把手中的辣条都扔了。

  后来赵敏敏才知道这人当时根本不是在看她,而是在看她手中的卫龙。

  Mike是个吃汉堡薯条长大的地地道道的美国小伙儿,前几年去过中国旅游,从此迷上了中国这个神奇的国度,会的中文不多,“火锅”和“烤鸭”是他最为娴熟的两个词。

  这个没见过世面的外国人再次被赵敏敏的卫龙给打开了新世界,这个国家怎么会有这么好吃的东西呢?他打劫了赵敏敏行李箱里仅剩的两包辣条,从此单方面认为自己和赵敏敏成了无话不说的好朋友。

  他丝毫不介意赵敏敏无动于衷的态度,在他看来,赵敏敏来自中国,东方女孩儿常常多愁善感,不喜欢说话,也不喜欢晒太阳,一身肌肤甚至比他们美国女孩儿都白。

  他自顾自地说着伊洛夫邀请他们去开雪地摩托,问赵敏敏跟不跟他们一起去。赵敏敏打开翻译软件,又通过Mike的连比带画,才明白他在说什么,摇头拒绝了。

  Mike遗憾地摊了摊手,也不勉强她,乐呵呵地去找伊洛夫了。

  赵敏敏就在林中小路随便走了走。

  小路上的雪到小腿的厚度,她穿着雪地靴深一脚浅一脚地走,道路两旁生长着极地特有的针阔混交林,还有蓝莓,她伸手摘了一个,丢进口中,酸酸的,不是她想象的甜度。

  林中的兔子不怕人,蹦蹦跳跳跑到她脚边,她蹲下身摸了摸它的头,灰兔子乖驯地任她摸了一会儿,又头也不回地跑进了树林深处。

  赵敏敏看着它离去,随后收回目光,沿着道路,走去了海边。

  这里是捷里别尔卡,位于巴伦支海沿岸的一个海湾小镇,距离摩尔曼斯克只要两到三个小时的车程,这个小镇不到一千人,荒凉破败,气温又极低,冬季日常温度零下三四十度,但和摩尔曼斯克那样的大城市比起来,它确实是一个极为适合观赏一场极光的地方。

  海岸边散落着许多漆黑的礁石,赵敏敏随便拣了块顺眼的坐下,极目眺望。

  摩尔曼斯克位于北纬69度,深入北极圈三百多千米,是北冰洋沿岸最大的城市,这里由于有北大西洋暖流经过,经久不息地从南边带来温暖的海水,从而铸就了摩尔曼斯克港湾终年不冻的奇景。

  捷里别尔卡在三十年前也是个发达的以捕鱼业为生的城镇,随着渔业中心渐渐转去摩尔曼斯克,渔民们大多迁去了,捕鱼业的衰退,留下了许多废弃的船舶,在洋流的作用下,这里也会漂来一些失事的船舶,因此捷里别尔卡还有个悲伤的名字——船舶的墓地。

  岸边有几艘废弃的船只,已经被海水冲刷得看不出原本的颜色,只剩下漆黑的骨架,七零八落,被冰冷的海水不断地碾碎。

  赵敏敏戴着毛线帽,又拉上了棉衣的兜帽,那兜帽上一圈白色的绒毛,把她的脸遮得几乎看不见。

  她就坐在海边的礁石上,像一座沉默的雕像。

  今天是3月15号,是她离开魏行止的第三十天,也是她停留在俄罗斯的最后一晚。

  村上春树有一句话,是这样说的,即使是你最心爱的人,心中都会有一片你无法到达的森林。

  赵敏敏深以为意。

  魏行止的心里,也有一片她无法到达的森林,那天经Eric不经意一提,她才偶然窥之一角。

  糖果和赛车都是姓叶的小子的,魏行止连一片糖果纸都没有。

  听到那句话时,她心脏的刺痛难以用言语形容,而她没敢告诉Eric的是,她不仅和叶清宵有牵扯,她甚至还亲口对魏行止说过,他不如叶清宵。

  高三上学期的时候,赵敏敏代表学校参加了《中华诗词大会》,一路披荆斩棘,杀进决赛,叶清宵是她夺冠的劲敌,两人在台上针锋相对,然而到了台下,叶清宵却会温和地笑着说“小师妹真是后生可畏”。

  赵敏敏当然是谦虚着说她不是他的小师妹,叶清宵读的那个大学,她就是挑灯奋战个十几年也考不上的。

  刚巧进后台的导师听到了这句话,倒是笑呵呵地说S大最近有扶持专项人才的项目,像赵敏敏这样的,文学储量丰富到台上几位导师都不能比肩的程度,如果拿了比赛的第一名,未必没有机会。

  那位导师名叫叶凡,是S大汉语言文学系著名的教授,现在想来,应该就是叶清宵的父亲,Eric口中的魏行止母亲的旧情人。

  但赵敏敏什么也不知道,她那时候内心满是欢喜,因为她正愁不能和魏行止一起念大学,如果她可以去S大念书,那离魏行止想去的美院便没有多远,大学四年,她起码还可以在魏行止身边赖四年。

  那时她还并未发觉自己对魏行止的心意,只是懵懂无知地觉得能和魏行止在一起,是无比开心的事情。

  她兴冲冲地把这个消息告诉了魏行止。

  然而魏行止却不像她这么开心,而是对她说:“要不这个比赛你别继续了。”

  赵敏敏简直不能理解:“为什么,我可以拿冠军的。”

  魏行止不说话,赵敏敏以为他是看了她几期节目,担心叶清宵会成为她夺冠的绊脚石,拍拍他的肩膀满脸骄傲地说:“你是不是觉得叶清宵不好对付?放心啦,他虽然很厉害,但是我,还是比他强那么一丢丢的。”

  她用小指比了一点点距离,仿佛还是被自己的厚颜无耻给羞到了,捂住嘴哧哧笑:“也没有啦,嘿嘿嘿嘿,叶清宵还是很厉害的,诗背得好,人长得也不赖,唔……性格也蛮好,你不知道,有一次……”

  “别说了。”魏行止皱着眉不悦地打断了她。

  赵敏敏的嘴半张着,半天才莫名其妙地问:“你怎么了?”

  魏行止只说:“不想听。”

  赵敏敏眼珠子滴溜一转,自作聪明地道:“哦,我知道了,你是嫉妒人家。”

  魏行止挑了挑眉,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一样,难以置信地反问:“我?嫉妒他?他有什么值得我嫉妒的?”

  赵敏敏掰着手指头条缕分析地跟他说:“你看啊,人家能背古诗,比你有才华,念的是S大,肯定成绩好,比你聪明,他脾气还好,别人骂他,他也不生气,笑呵呵的,哪里像你,别人不骂你你都臭着脸,一副人欠你五百万的样子,要真骂了你,你肯定就拖着板凳跟人干架去了。”

  说到这里,她大惊失色:“怎么办呀?魏行止,说来说去,你也就脸比叶清宵长得好看了一丢丢,其他地方都不如他。”

  魏行止一张俊脸青了又黑,黑了又青,反反复复,最后把手中的素描本往赵敏敏怀里一扔,没好气道:“他这么好,你找他给你画同人去啊!”

  赵敏敏笑眯眯地捧着素描本恭恭敬敬地呈给魏行止,低眉顺眼道:“我错啦,魏少爷大人有大量,别跟小的一般计较啦。”

  一般说来,只要她做小伏低,魏行止也就冷哼一声不跟她计较了,可那天不知道怎么了,这一招竟然不管用,魏行止长腿一迈,跳出了座位,中途还踢翻书本无数。

  赵敏敏看着他离去的背影一头雾水,根本不知道他在生哪门子气,把手中的素描本子一扔,自己也生起气来。

  那一场赌气,一直持续到寒假,《中华诗词大会》的总决赛在寒假里举行,之前赵敏敏还耳提面命地对魏行止说他一定要来现场看,还给他塞了门票,可她在演播厅看了一圈又一圈,节目录制一分钟之前还在锲而不舍地找他的身影。

  叶清宵见她这副心不在焉的样子,笑着打趣道:“小师妹,胜利在望,可不要大意失荆州啊。”

  赵敏敏收回眼神,也开玩笑道:“放心,第二名会留给你们学校的。”

  叶清宵丝毫不计较她这不知天高地厚的狂妄劲儿,面带欣赏地笑了笑。

  节目录到最后,果然台上只剩下了赵敏敏和叶清宵。

  赵敏敏最后看了眼观众席,依然没看见魏行止,心里明白,他这是不会来了。她心里不免生了些怨怼之意,他怎么能这么小心眼,一场气和她生这么久。

  赵敏敏强迫自己不再去注意观众席,把注意力放在比赛上来。

  最后的冠军争夺赛是以飞花令的形式进行。飞花令是从古代就流传下来的古人的一种娱乐方式,文人墨客常常聚在一起,逐酒飞花,大致规则就是两个人必须在规定的时间限制里轮流说一句诗词,那句诗词里要包括目标词,赵敏敏和叶清宵抽到的目标词是“家”字。

  赵敏敏抢到了先回答的机会:“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叶清宵:“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

  赵敏敏:“四十年来家国,三千里地山河。”

  “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未改鬓毛衰。”

  “犹教缓缓妾还家。”

  “钱塘江上是谁家,江上儿女全胜花。”

  “君家何处住,妾住在横塘。”

  “家临九江水,来去九江侧。”

  对到这里,两人的回答巧妙地对了起来,像是在以诗相合,台下的人纷纷有些躁动起来。

  赵敏敏继续道:“一去二三里,烟村四五家。”

  叶清宵从容道:“城中十万户,此地两三家。”

  又有点巧妙,连台上的主持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赵敏敏:“黄梅时节家家雨。”

  叶清宵笑道:“黄四娘家花满蹊。”

  赵敏敏也笑了:“月子弯弯照九州,几家欢乐几家愁。”

  “几家夫妻同罗帐,几个飘零在外头。”

  台上台下纷纷哄然大笑。

  “燕子飞时,绿水人家绕。”

  “参差十万人家。”

  ……

  “家”这个字在中国古诗词里很是常见,但要在现场那么紧张的气氛里想起来,还有时间限制,着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赵敏敏和叶清宵来来往往过手了三十几轮,还未分出胜负,双方都有些心力交瘁起来。

  赵敏敏答道:“寄言痴小人家女,慎勿将身轻许人。”

  这句诗有些暧昧,主持人“哎哟哎哟”个没完,台下掌声雷动,叶清宵有些卡壳,在最后的关头里,才挤出一句“有弟皆分散,无家问死生”。

  赵敏敏立马答道:“碧玉小家女,不敢攀贵德。”

  叶清宵已经是强弩之末,又卡了起来,赵敏敏在这么紧张的气氛里,突然毫无预兆地分了神,下意识地又去扫了一眼观众席。

  这一扫,就看到了姗姗来迟的魏行止。

  也不知道为什么,台下观众那么多,她一眼就看到了穿着黑色羽绒服,戴着棒球帽和口罩的魏行止,明明他把自己遮得严严实实,可她还是知道是他。

  魏行止抬了抬帽檐,冲她这边望来,两人的视线在空中来了场交汇。

  赵敏敏听到叶清宵磕磕巴巴念出了一句诗,也听到了主持人在旁边催她赶紧回答,在激动人心的BGM里,她拿着话筒,遥遥地看着魏行止的脸,缓缓答道:“陌上谁家少年足风流。”

  春日宴,杏花吹满头。

  陌上谁家少年足风流?

  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

  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这一场比赛,赵敏敏带着自己的队伍,当仁不让地成了冠军。

  那是她一生中最最光彩夺目的时候,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她身上,她站在聚光灯下,发光发亮。

  但如果能重来一次,她不会参加那场比赛。

  因为她不想叶清宵有一丝可能出现在魏行止的生命里。叶清宵当然没有做错什么,只是人总是护短的,比起叶清宵,她更在乎魏行止的感受。

  那时候的魏行止,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来看那场决赛的呢?是怎么看着她和他讨厌的人一起站在舞台上的那场交锋的呢?

  她托着下巴,看着深蓝的海水和逐渐黑下来的天空,幽幽地叹出口气。

  原来,她在不知不觉中,用她的无知、任性伤了魏行止那么多次。

  夜幕降临,北极圈内的夜空是个十分美丽的存在。

  在这里,你抬头就能用肉眼看到月亮、行星、恒星、银河,甚至很多深空天体,散落在广阔无垠的天际,那场景十分震撼,让人有一种错觉,仿佛自己不是在地球,而是摆脱了万有引力的限制,飘浮在静谧漆黑的宇宙之中。

  四周都是冰原旷野,除了风刮过的声音,火堆发出的“哔啵”声,再没有其他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