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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樟树

    那天,也是炎夏。

    李不言高考完,来医院看望自己刚做完手术的初中同学齐嘉荣。

    齐嘉荣在中考前一个月突发急病,不得不在各个医院辗转,错过了中考。

    等中考结束后,他的病情倒是奇迹般稳定下来,李不言也总算能见着他了。

    “你以后打算怎么办,病总不能一直不好吧。”李不言拉开病房的窗帘。

    死气沉沉的病房被温暖的阳光包裹住,齐嘉荣不太适应这种阳光,不自觉地捂住了眼睛。

    自从生病后,他就很讨厌太阳,死活不让家人拉窗帘,可李不言不一样。

    明明才分别了一个月,却好像,有一辈子都没见面了。

    过了好一会,齐嘉荣才适应了阳光,他放下手,笑笑,“病能好的话就去参加下一年中考,不能好的话……就治着呗。”

    他低头,摸了摸毕业照上同学们的笑脸,苦涩道:“要是能拍完毕业照再发病就好了。”

    “要是不发病最好了。”李不言想起刚才抓着医生不放的中年男人,齐嘉荣的父亲,心里便是一阵叹息。

    齐嘉荣不想让自己的朋友也陷入悲伤的情绪,他放下毕业照,有意扯开话题:“中考分数差不多出来了吧。”

    李不言也顺着他的话:“是出了,今年比往年出的都要早。我考的还可以。”

    “那你志愿想好怎么填了吗?”齐嘉荣问道。

    李不言捏了捏手指,有点难以启齿,“我不用填。”

    齐嘉荣微怔,“为什么?”

    “英海的老师来找我了,说会给我减免学费,并且给我相应的奖学金,我便去了。”

    英海学院是京城赫赫有名的学校,里面的学生个个都是非富即贵的贵族子女,在京城都具有或大或小的影响力。

    “你是疯了吗?”齐嘉荣大吃一惊,“英海打着升学率的名义去招收所谓的‘特招生’,实际上就是为了给那些富家小姐提供玩物罢了,你不是都清楚的吗?”

    英海学院除了那些家世显赫的学生以外,每年都会额外招收几位家世普通,成绩优异的学生,基本上都是长相漂亮的男孩,被称为“特招生”。

    李不言抿抿嘴,说:“你也知道我家里的情况,我需要这笔钱。”他笑了笑,像是在安慰齐嘉荣,又像是在安慰自己,“而且你想想,很多人挤破脑袋都进不去的学校,主动邀请我去,还给我钱,天大的好事是不是?”

    英海是许多家境平凡的普通人一飞冲天,山鸡变凤凰的机会。

    他们只有一个目的,就是被世家大小姐或是大少爷看上,就算无法在一起,也能捞到不少好处。

    像运气更好点的,直接嫁入豪门,一辈子享清福,只是概率小的可怜。

    可哪怕是这样,还是有许多人想方设法地想要进到英海学院。

    只可惜英海学院对于“特招生”的把控是很严格的:

    家世清白;长得好看;成绩优异;有足够好的运气。

    四者缺一不可。

    很多人有了前三项,也会死在最后一项。

    英海是随机抽取京城各大初中的同学,只有被选中的男学生拒绝来,名额多出来,那些运气不好的人才有机会。

    齐嘉荣还是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他身子微微前倾,握住李不言的手,带着劝慰的语气说道:“可进去以后你就已经不是你自己了,你就是那些大小姐的附属品,一个可有可无的东西。”说到这,他握得更紧了些,“你不应该是这样的啊。”

    对于像齐嘉荣这种出生在小康家庭,父母又是知识分子的人,他们骨子有着傲气,是看不上这种所谓的“特招生”的,在他们眼中,这种人就是在赶着去做奴隶,是社会的耻辱。

    他不会懂李不言的。

    “可我需要这笔钱。”李不言木讷地重复这句话,“我需要。”

    齐嘉荣手下意识一松,又重新靠在枕头上。

    李不言的手悬在半空,他悻悻地收了回去。

    齐嘉荣住的不是医院最便宜的多人病房,而是具有个人隐私空间的单人病房,虽然比不上vip病房,但也是宽敞明亮,干净整洁的。

    “……随便你。”他将毕业照放在床头柜上,“我想睡会。”

    李不言知趣地拿回了那张毕业照,喏喏地说:“好。”

    他出了门,就碰见了齐父。

    齐父手里还拿着检查报告单,见他这么快就出来了,有点奇怪,“这么快就走了啊?嘉荣一直很想你呢。”

    “他想睡觉了,我就不打扰他了。”李不言尽量保持正常,露出了不是很难看的笑容。

    “这样啊,那你路上小心。”齐父为儿子的病焦头烂额的,也没有心思招待儿子的朋友了。

    “好。”

    齐父进了病房以后,李不言神差鬼使地没有离开,而是站在那。

    齐父问了点什么,齐嘉荣没有回答。

    过了一会,李不言才听见了昔日好友激动的声音:“爸,你知道吗,李不言居然为了钱去英海学院了,他到底怎么想的啊?我感觉一个月不见他整个人都变了,明明可以去重点高中的,非要自轻自贱,给别人当狗!”

    齐父:“真的吗?我看他不像这种人啊,你以前不是说他成绩很好吗,怎么会做这种事情?”

    “我瞎了眼,看错人了。他家又不是非要这笔钱不可,就算穷,也要有骨气啊。”齐嘉荣似乎气得不行,“我怎么会有这种朋友……”

    后面的话,李不言不想再听下去了,他忍住眼泪,往前走去。

    医院里各类人都有,一个红着鼻子和眼睛的少年并不少见,没有人注意到他。

    李不言知道,齐嘉荣不是不想再跟他一起做朋友。

    他只是一时间没法接受。

    齐嘉荣向来是嘴硬心软的。

    说的话,也没好听过。

    但……李不言还是很难过,很难过。

    李不言失魂落魄的,他不想回家,就在医院逛来逛去,不知怎么,就跑到医院的后花园来了。

    在铺满鹅卵石的路上走着,他抬手遮住阳光,路旁是一片花繁叶茂,蝴蝶在花海中轻盈地飞逐着。

    不愧是大医院啊,连个后花园都弄得这么繁花似锦的。

    李不言还没走几步路,就发现前面的灌木丛附近好像有个女孩。

    她身着一条扎染的浅粉色长裙,是柞蚕丝材质,长至脚踝,色泽轻如白雾,又掺杂着几丝柔和的淡粉,在裙上晕染开来,宛若天边最轻薄的霞光,云雾在其中缭绕,有一种岑寂朦胧之美。

    她只是站在那,就已经让周围的一切都失去了色彩。

    世间万物的美丽仿佛都成了绿叶衬红花的绿叶,成了她的点缀。

    那是李不言第一次见到席惊岁。

    英海学院里人人都肖想,却又只敢肖想的席惊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