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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五章

    前段时间多地暴雨,洪灾频发,笙城的几处古建也受到侵蚀损害。苏屏也应选参与修复,当下还有一些资料要整理归档,接下来将在例会上做工作汇报与总结。

    晚上,写字台旁的手机响起来。是苏屏的妹妹苏霁霁来电。

    “霁霁,怎么了?”苏屏打开免提,继续翻阅手里的材料。

    “姐,你什么时候回来?要过中秋啦,爸爸已经把阿嫲接过来啦,阿嫲念叨着要你一起做月饼,还要准备着拜月娘哩。”苏霁霁比苏屏小了十二岁,还在读高中,平时都要住校,好不容易遇上中秋节放假回家,所以声音听起来格外欢快。

    苏屏工作后就在单位附近租了二居室的小房子,固定在周末和其他节假日回家,不忙的时候也回去蹭饭。

    苏爸爸是岭南仙城人。上世纪八十年代,他来到笙城医科大学念书,之后遇见了笙城人苏妈妈,便在这里定居下来,结婚生子,一晃四十年过去了。

    而阿公阿嫲就是仙城话“祖父祖母”的叫法。

    苏霁霁人如其名,性格开朗,是雨后初霁,毛毛雨后的大太阳,长辈眼里的开心果。她叽叽喳喳地和苏屏分享在学校的趣事,苏屏安静地听着。

    不外乎是食堂推出了什么新菜式;班主任剪短头发又换上了平底鞋,她推测是怀小孩了;小卖部的少女杂志一上新就被一抢而空,因为封面是某位新晋知名偶像。

    以及,她刻了一枚橡皮章,想要送给心仪的男同学。

    苏屏口风很严,总是会替苏霁霁保守秘密,而且也不会以过来人的身份去说教,所以苏霁霁很信任她,姐妹俩几乎无话不谈。而苏霁霁也坦荡,对于她来说,青春期的情愫,是很正常的事情,没什么好隐瞒的。

    听到“心仪”的时候,苏屏停下来想了想,心仪,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姐,你能给我买我崽崽们新出的海报么?”苏霁霁跟她撒娇。

    “我看你表现。”苏屏其实已经记下了。

    “姐,阿嫲要来跟你说话。”苏霁霁忽然压低声音,给她通风报信,“这次团圆饭,有新客人要来哦。”

    外婆原本是历史老师,退休后还被笙城六中返聘教书法课,是心态年轻阳光的老太太。今年中秋,她报了旅游团,和外公舅舅一家出去旅游了。

    阿嫲则是典型的农家妇女,淳朴、勤劳,不善言辞,却细心和蔼。

    几年前阿公走了,阿嫲说什么也不愿意搬到城里来。阿嫲固执地守在乡下老房子里,说要给阿公留门,要不然某天阿公魂归故里,找不到家门怎么办?

    但儿孙们担心阿嫲的身体,就和阿嫲约定好了,中秋要到城里一起团聚,要么去大伯家,要么来笙城,过年的时候回到仙城的老房子去吃团圆饭。

    苏屏挂了电话。停下手里的工作,打起精神来,梳了梳有些杂乱的头发,重新拿起手机,换成视频聊天拨过去。

    过了好一会,苏霁霁那边才接通。

    阿嫲熟悉的乡音传来,温温软软地叫她“屏儿”。只有阿嫲才会这样亲昵地叫。

    在视频界面,苏屏从小小的手机屏幕里看到了阿嫲。年迈的老人笑容满面地迎接她,欢天喜地地问候她。苏屏仿佛感到一股热流涌了过来,传到她握着手机冰冷的指尖,为她驱走秋天的寒意。

    苏屏想看看阿嫲的脸。她猜,阿嫲一定也想看看她的脸。

    他们从不在意你是否好看光鲜,是否年少有为,脸上有几颗青春痘,嘴唇上是否长了干燥的死皮,只是希望多看看你,毕竟余生太短,可能每看一次,便少一次了。

    好几年前,阿公戴着花镜,眯着眼从小小的手机屏幕里看她,听说苏屏好不容易考上满意的工作,笑得肩膀颤动,声音里满是疼爱和关切。

    但在不久后,夜里一次突发的脑溢血,憨厚慈祥的阿公成了一张黑白的遗像,成了墓碑上一个黯淡的名字。

    阿嫲很久才缓过来,眼睛哭肿了,视线模糊了,去检查发现有一只眼睛得了严重的白内障,医生不建议高龄老人动手术,阿嫲自己也不肯。

    阿嫲笑盈盈地望着苏屏,在另一头举起真空包装的袋子:“屏儿,阿嫲给你们带了最爱食(吃)的薯粉豆干,等你回来浮(油炸)着食!”

    阿嫲上年纪了,忘性大,但是总会记得孩子们的喜好和口味。

    苏屏买了软糯的糯米糍,骑着小电驴回家,在巷子口一间中医馆门前停下。

    门上的匾额,书着“沉香馆”。

    “邱爷爷,好久不见”苏屏在门口遇见了邱老板,“您可是稀客。”

    “小屏。”邱老板晃了晃手里提着的两坛药酒,“你爸爸让我来过中秋,我怎能空手来?”

    沉香馆原来是一家中药铺子,叫“笙城济民堂”,苏爸爸是笙城人民医院的中医内科主任医师,年轻时常和药铺邱老板请教药材,而邱老板年纪大了,无儿无女,就由家族里的侄子侄媳接手了药铺,他们又不肯踏实做生意,把劣质药材掺进好药材里卖高价,被人打电话举报,药监局便来人将药铺查封了。

    邱老板辛苦经营几十年的“笙城济民堂”响当当的老招牌,没想到就这样毁于一旦。

    出了投机取巧的“假药风波”,邱老板就是想把济民堂对外出租也没办法,房产中介都嫌晦气,不肯经手。

    那时,苏爸爸刚从医院退休,闲来无事,便把这药铺盘下来,开了家中医馆。一来帮帮老朋友,邱老板宅心仁厚,操劳了一辈子,经常义诊施药,为穷苦人家减免了不少药费,不该让这样的好人晚年惨淡;二来也是延续自己的行医使命,虽然现在看病分诊更加科学高效,但工作日医院仍有许多人提前排队预约,却得不到更周到及时的治疗,实在无奈。

    于是有了这家“沉香馆”,是邱老板亲手书、亲手换上的匾额。

    一楼问诊开药,二楼住人。苏屏闻到药香,便觉得心安。回家了,这是家的味道。

    苏爸爸刚给病人开完方子,闻声赶来,恭恭敬敬地喊了一声“邱师傅”,搀着邱老板的胳膊往里走,边走便招呼着小徒弟泡茶。

    “邱师傅,欢迎欢迎!您瞧您一来,老苏可太开心了!”苏妈妈摆摆手,让小药童田逸舟安心抓药,她转身去把洗好的工夫茶茶具端出来,“老苏家里新寄来的凤凰单枞,您舟车劳顿,好好喝上一泡。”

    苏霁霁蹦蹦跳跳地从楼上下来,笑嘻嘻地做着鬼脸:“是呢,爸爸见了邱爷爷,比见了姐姐还开心呢!”

    “就爱胡说八道,”苏爸爸知道苏霁霁在开玩笑,于是又补充了一句,“屏屏,你爱吃的金鱼小馄饨我包好了,给你冻在冰箱了!”

    苏屏笑着答应了一声,转过头来瞧苏霁霁的手机壳,她又换了个新的,屏保也换成一群新的男明星,双颊笑出了酒窝:“崽崽们,妈妈爱你们!”

    不由得感叹:小孩子长得快,心没定性。

    苏妈妈也拍拍苏霁霁的头让她别乱说话,又招呼两姐妹去厨房里把新做的月饼拿出来送给病人。

    “给你们留了豆沙馅儿的,屏屏的绿豆沙,霁霁的乌豆沙。”苏妈妈最了解两个女儿各自的口味。

    这是沉香馆独特的仪式。逢年过节,不管从哪里来,来这里看病的都是客人,都要好好招待。端午苏爸爸苏妈妈会做双烹粽子和艾草香包,冬至吃芝麻或花生汤圆,中秋当然是吃豆沙和芋泥馅儿的月饼了。

    阿嫲习惯了干活儿,待在厨房里帮着做月饼,只见她将月饼从木制的模具里磕出来,动作娴熟干脆。

    苏霁霁由衷感叹着:“阿嫲真能干!”

    苏屏看着阿嫲,忽然想起前几天看过的一个视频。

    视频里,中国著名钢琴家巫漪丽女士上□□奏《梁祝》。台下寂静无声,台上,巫女士专注地演奏,手指灵动轻巧,琴声令人陶醉。她面容朴素,衣衫朴素,也将演奏当成是朴素又寻常的事,从容地老去,对钢琴也有着从容的深情。岁月让人衰老,但是总有些东西会超越生命,留下美好的回音,让人久久难忘。

    她点了赞。她记得,是齐年在悼念巫漪丽女士:先生千古。

    “屏屏——”苏爸爸和邱老板聊得正起劲,根本走不开,便叫她,“去门口接一下小晏医生,就是你徐伯伯的高徒。”

    小晏医生,就是中秋节的新客人。在做住院医时,被苏爸爸的大学同学儿科的徐医生相中收做弟子了。

    据苏霁霁的可靠情报,小晏医生,大名晏怀词,是笙城医科大学的医学博士,笙城人民医院儿科的后起之秀,工作认真负责,生活作风良好,不抽烟不喝酒,除了问诊值班做手术,就喜欢待在家里做烘焙。

    “当代人太容易深夜emo(抑郁)了,吃点甜的,或许会治愈一些。”苏霁霁手指飞速地在手机键盘上打字,一边夸张地喊道,“让生活多点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