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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十章

    苏屏走过天桥,她往下看了一眼清晨的笙城街景。

    马路上湿漉漉的,洒水车早就开过去了,依稀能听见远处响起熟悉又悠扬的音乐,垃圾车后面巨大的铲子正在吞吐垃圾,蹬三轮车的阿伯慢悠悠地踩着脚踏板,卖早点的大叔已经推着车出摊,几十年如一日娴熟地摊煎饼、炸油条,包子铺的阿姨掀开笼屉,在升腾的雾气中麻利地抓上几只包子,路人熙熙攘攘,时不时停下来买一份早餐,再行色匆忙去赶地铁或者公交车,穿着制服的外卖员从早餐店里取来订单,骑着小电驴在街巷中忙碌地穿行,交警到位站岗,在十字路口处指挥交通,身边有带队老师举着鲜红的小旗子,指引小学生排着队过天桥。

    今天是阴天。

    数百年甚至上千年前,人间也是这样的光景吧。苏屏暗暗想。

    风吹起她的头发,她捋了捋头发,掖好围巾,戴上口罩,走下了天桥,买了一份早餐,走进笙城人民医院,儿科在二楼第三科室。

    苏屏礼貌地敲了敲门。

    没有人回应。

    小护士过来告诉她,晏医生去查房了。

    苏屏就在走廊的椅子上坐着,静静地等待。

    有个小朋友穿着病号服等待检查,见苏屏来了,便过来坐在她旁边。

    “小妹妹,你怎么了?”苏屏开口问道。

    小女孩看上去不到十岁,童花头,脸色苍白,眼睛单纯温和。

    小护士说,她是家里的第二个孩子,生下来没几天就被父母遗弃了,因为她家里想要个男孩,而且她是早产儿,发育不完全,有先天疾病。

    她就这样在医院流浪着,奶粉和尿布都是用其他病房小孩剩下的,医护人员也集体募捐了一些,但是远远不够。

    小护士感叹说,好在晏医生一家收养了她,一直在照顾她,出钱养育她、给她治病,所以她很依赖晏医生。

    无论疾病还是性别,都不是父母遗弃孩子的理由。

    天底下有很多很多爱孩子的父母,数不胜数。

    但古往今来,也还是有没尽到养育责任的父母,也还是有不爱孩子的父母。

    “苏屏。”晏怀词穿着白大褂快步走来。

    小女孩见他来了,嘴角有了笑意,上前去扯他的衣角。

    “小俞心。”晏怀词蹲下来摸摸女孩的头,笑着喊女孩的名字。

    “小晏,给你带的早餐。”苏屏站起来,给他递了早饭,是温热的包子和豆浆。

    晏怀词欣然收下,把包子给了小俞心,自己喝了一口豆浆。

    “合你的口味吗?”苏屏问。

    晏怀词咽了一口豆浆,没说话。

    “哥哥,”小俞心忽然开口说话,从衣兜里掏出一张纸巾给晏怀词擦嘴,声音稚嫩,“徐伯伯说,诚实,就是不对别人说谎,也不对自己说谎。”

    徐伯伯就是晏怀词的恩师徐医生。

    “姐姐,你说呢?”小俞心又扭过头来看着苏屏。

    “小俞心说得真好。”苏屏感叹小俞心敏锐的领悟力。

    “谁说我满意的?”晏怀词表达得比较委婉:“太甜了。”

    “小俞心的事情,我听说了。”苏屏跟着晏怀词进了办公室,“由衷敬佩你的善心。”

    “我遇到了,就必须管。”晏怀词背过身去给窗台上的花浇水,轻声叹息:“我做得再多,也终究不是她的父母。出身是我们无能为力选择的。如果连父母都放弃了,谁能够代替父母去爱孩子呢?”

    “说吧,”晏怀词给苏屏拉开一张靠背的软皮椅子,开门见山地问,“你来找我,想知道什么事?”

    苏屏点点头,坐下来问:“你为什么会喜欢我?因为我的前世是雁怡吗?”

    他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雀跃,没有迟疑,马上就回答:“我知道我们是有默契的。”

    “你已经知道我是谁了,对吗?”晏怀词用期盼的眼神看着苏屏,“你都想起来了,对吗?”

    “所以,你就是公子卿?”苏屏进一步确认晏怀词的身份。

    “你从来不会这么叫我。”晏怀词的眼里的光一下子消散了,他没有解释什么,只是说,“看来你还是忘了我。但是,这一世,我承诺会对你坦诚,绝不骗你。”

    “那封信,是你放在五道庙的吗?”苏屏大概猜到了。

    他顿了顿,又说:“不错。我说过,我不会放弃的,我会等你想起来。”

    公子卿,就是唐爷爷口中,故事里的第三个人。

    三果然是变数。

    晏怀词显然对苏屏忘了他这件事情耿耿于怀,索性闭口不谈了,推辞说他要去出门诊了。

    苏屏走出门时,小俞心把两颗用彩纸折的星星放进她手里。

    是想感谢苏屏买了早点和她分享吧。

    小小的一双手,触碰上去有些冰凉。

    苏屏把自己的围巾解下来给她,心疼地包裹住这个小人儿:“你的名字,是哪两个字?”

    俞心伸出手指,在苏屏摊开的掌心上一笔一画地写着,竖着写出来的“俞心”,就拼成了一个完整的“愈”字。

    或许,是晏怀词希望能治愈她,呵护她脆弱幼小的心灵。

    “念之,你说,伤痛一定会被治愈吗?”苏屏发了消息问齐年,若有所思。

    有些伤痛,是被种在生命树里,随着呼吸、血脉一起生长着,你要治愈它,就像是要将它连根拔起,像小俞心这样,她可以对父母的遗弃释怀吗?

    这是残忍的,不人道的。

    所以有人逃避,选择性遗忘。人性会自发地趋利避害。

    也有人选择与它共存,倾尽一生来和它斗争。

    “不是的。”齐年下课后回复说,“我们都应该坦然地面对自己、接纳自己,不强求去遗忘伤痛或者释然。允许自己脆弱、失意、有执念。再坚强的人,也需要示弱。”

    他又发来语音:“不用对自己可控范围内的负面情绪,感到太歉疚。屏屏,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你可以脆弱的。”

    苏屏插上耳机,走上天桥,心里想着:是啊,我们总是被教导要愉悦、要宽容、要平和、要谦让,习惯性去压抑内心的难过,很少有人对她说,你不需要去对抗、去嘶吼,消极情绪是能被理解的,是可以与之和平共处的,它们在某个阶段出现,是生命受挫最真实的反应,有它们存在的必要。

    她听了一遍又一遍,小朋友都明白的道理,我们要诚实地面对自己。

    苏屏还有点开心:念之叫我的小名了。

    她穿过天桥,跟着耳机里的旋律轻声哼着歌,跳着下楼梯去坐地铁。

    笙城的天气预报时常不准的,没想到播报的雨夹雪说来就来。

    小梅笑着跑进来告诉她:“来了来了来了!”

    今年的雪来得早,他也如约而至。

    傍晚的时候,齐年站在研究所的门外等苏屏,仿佛一尊玉人儿,立于天地之间。

    苏屏取下一只耳机给齐年戴上,齐年听到耳机里传来悠扬的吉他声和恬淡的女声。

    “这是什么歌?”齐年仿佛听见淙淙的山涧声,耳边吹过一阵温和的风。

    “你自己听就知道了。”苏屏觉得这首歌的名字有点直白,不肯说出来。

    “etothesunshine(阳光静静洒落)/etotherain(细雨如丝飘飞)/etothechangeinthesky(天空阴晴变换)/etothesweet(点点甜蜜)/coothebit(淡淡苦涩)/etothechangeinmyheart(我的心情起伏不定)/doyouknowi’mlovingyou(你知道吗我爱你)……”

    “念之,此刻你在身边,我很心安。”苏屏笑着,拭去齐年发梢的雪霰。

    人们常说春日迟迟,他偏觉得冬日迟迟。

    有了你,冬天也不再是我的噩梦。

    他默默回想起当年。

    隆冬凛冽的塞外,大雪皑皑,冰冻三尺,她一身戎装,英姿飒爽,在夜里踏马而去,单骑独行,不带一兵一卒,不持一刀一剑,纵火烧尽敌军的粮草,就这样葬身于雪,孤勇又干脆,却将一身功名托在他的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