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

    我这辈子见过两次流星雨。第一次，流星划过天际；第二次，流星奔向地球。

    01

    风铃随着玻璃门被推开发出阵阵清脆悦耳的叮铃，我趴在柜台前无聊地盯着那扇被人打开又关上的玻璃门，看着旁经过的人们，一切看起来都那么无趣，一直到彼得那张放大了的脸出现在我眼前，我才回过神来。

    “嘿，回神了！像你这么看店，德尔玛叔叔又要扣你工资了！”

    彼得把手放在我眼前晃动了几下，我有些不耐烦地把他晃动的手拍到一边，转身来到厨房，从保温箱里拿出一个三明治，回头递到他的手中。

    “还是你最了解我！”彼得心满意足地笑了笑，边说边咬过一口三明治，嘴角边沾着沙拉酱，看起来有些笨拙。

    我忍俊不禁，指了指他的嘴角，笑道：“多大人了，吃没吃相……”

    彼得的脸上浮起一抹绯红，抽出一张纸巾胡乱地擦了擦嘴角，等他解决掉自己的早餐，已经是五分钟后的事情。彼得重新提起自己的背包，起身离开商店，离开的时候还不忘叮嘱我说：“看店的时候别发呆”

    我忍不住在心里骂了他一句，但我的目光依然留在他的身上，直勾勾地望着他的背影，一直到他消失在我的视线里，我才重新回到柜台边，简单整理了一下后，我又继续盯着外面金属路上的行人发起呆来。

    世界末日对于大部分人来说，似乎只出现在诸如《2012》、《后天》这样的电影作品里，我也一样。然而在我十五岁那年，世界末日悄无声息地降临。由于太阳极速衰老，体积不断膨胀，地球终将被太阳所吞噬，为了不让人类被毁灭于这场灾难中，于是，“流浪地球”计划便开始了。

    -

    搬进地下城生活已有十年，实话说，地下城的生活和以前没有什么不同，人们总为生计忙碌奔波，小朋友们的肩上如是背负着国家的希望，要说不同的话，大概就是，我与彼得早已从懵懂的少年长大成人，也已经步入社会了吧。

    没有什么抱负的我，在毕业后去了德尔玛叔叔的店里打杂，做着帮忙看店、收钱、打扫之类的工作。相比起我来，彼得倒积极许多，依旧像从前那个少年那般，怀着满腔热血，最终成为了“流浪地球”计划的技术人员。我曾问过他，为什么想要做这样的工作，那时候的他抬头望着头顶那面不知有多厚的灰壁，琥珀色的眼眸中充满着亮光。

    “因为，我想要离希望更近。”

    他是这么说的，这个回答让我想起之前在书上看到的一句话：希望，是这个时代像钻石一样珍贵的东西。以前，我也傻傻地相信着所谓的“希望”。而如今，我早就已经不以为然，甚至有点嗤之以鼻。

    这个时代里，哪里还会有什么希望。

    02

    有人说，自“流浪地球”计划开始那天起，一切都回不去最初的模样。起初，我并不相信，至少那时候我对未来还抱有希望，直到要迁移到地下城的那天，我才明白了这句话的含义。

    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我见到逝去已久的父母，我回到了迁入地下城的那天。

    我很幸运，被抽中能够进入地下城，我却也不幸，我的父母并未能与我一同进入地下城。

    那天早上，清晨的阳光比以往要温暖许多，漂浮在空气中的尘埃在阳光下犹如星辰般闪闪发光。母亲早早便在厨房里忙活着，父亲惬意地坐在藤椅上看着报纸。没过多久，母亲端着放有早餐的盘子从厨房走出来，整齐地摆在餐桌上，随后和父亲一同坐在我的对面。

    “吃吧。”

    母亲温柔的声音在我耳畔响起，我没有理会，依然低着头，也不看她一眼。父亲看着我显得有些无奈，他放下手中的报纸，那双结着厚茧的手轻搭在我的头上，开口道：

    “不要闹别扭，快点吃吧。”

    我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拿起餐盘的面包咬了一口。吐司面包混着鸡蛋与培根的香味在我的口腔弥漫开来，牛奶的鲜味也随之一同进入我的腹中，我认真地把早餐吃完，努力地想要记住这个味道。

    一切看似如平常那般，只有我的心一直悬起，久久不能平静。

    父母和梅姨分别带着我和彼得前往纽约地下城，在抵达地下城的入口前，我一直没有说话，只是低着头跟在父亲和母亲的身后。

    “怎么不说话？”父亲看了我一眼问道。

    “我不想说话。”

    “你……没有什么要跟我们说的吗？”母亲的眼神黯淡了些许，语气听起来也有些失落。

    我的鼻尖酸酸的，眼睛早已起了一层雾，视线逐渐模糊起来。我像是发泄着什么，冲着他们大声喊到：“你们……为什么能这么平静？我……我不想走！”

    心脏被千刀万剐，疼得快要麻木，泪水随着那声呐喊决堤，不受控制地从眼眶滑落，浸湿了我的脸颊。或许是因为我的哭声传染了彼得，只见他也在一旁默默地抽泣着。

    父亲和母亲微愣在原地，看着我一时半会儿不知如何回应。我看到他们的眼眸颤抖着，眼眶随之变得通红。

    “对不起……”

    母亲蹲在我面前，用手为我擦去眼角的泪水，可是无论她怎样做，我的眼泪还是止不住地往下流。

    “你们……不能和我一起吗？”我哭丧着向他们祈求道。

    “对不起，我和妈妈……没办法继续陪你了。”

    父亲的声音颤抖着，紧接着他张开双手将我和母亲揽入怀中。我把脸深埋在父亲的怀中，那股熟悉的味道在鼻腔里飘荡，我不停抽泣着，也不知是不是哭得太厉害的缘故，脑袋疼得厉害。

    “好好听梅姨话，知道吗？”母亲在我的脸颊上落下一吻，在我耳边叮嘱道。

    “你一定要坚强，坚强地……活下去……”

    父亲对我说着，眼睛看向梅姨，给她比了个眼神后，不再看我。接着，我被梅姨硬生生地拉走，我看着父母逐渐变小的轮廓，不断地想要挣脱开来，可无论怎么挣扎，还是被梅姨紧紧束缚着，最后，伴随着电梯金属门摩擦的声音，父母的身影就这样消失在我的眼前。

    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我的父母，也是我最后一次见到清晨的阳光。

    刚搬进地下城的那段时间，我曾经恨过梅姨，恨她不让我带着父母一起搬进地下城，恨她不让我和他们待在一起。长大开始懂事后，我才明白父母对我的寄托以及梅姨的苦衷，我也才意识到，在我身边最重要的两个人，便是梅姨和彼得了。

    我猛地从床上坐起，房间里只有闹钟指针走动的响声，嘀嗒，嘀嗒，每一声响都是时光的脚步。地下城没有白天与黑夜，每每看到的都是只是一条条的水泥柱和颇为脏乱的金属铺成的路面。自搬进地下城后，我养成了一个习惯，我时不时就喜欢看看手表上的时间，想要清楚知道此时此刻是什么时候，因为我很害怕，有一天我会迷失在这地下城里，最后万劫不复。

    呆坐在床上有好一会儿，我环视了房间一周，那四面毫无生气的灰色墙壁令我觉得烦躁，我不禁陷入了沉思之中。与大多数人一样，我也很迷茫。我实在不清楚所谓的“流浪地球”计划是不是人类最后的救赎，是否只是孤注一掷的一次赌博，我只知道至此之后，我再也没有见过那片一望无际的碧空，再也没有感受过那份独属于阳光的芬芳。

    03

    年前大扫除的时候，我偶然在彼得的房间里发现了那件红蓝相间的蜘蛛战服，战服的颜色黯淡了许多，有些老旧，上面还铺了一层薄薄的灰尘，它就静静地躺在那个不起眼的角落里，早已被主人遗忘了一般。

    “彼得，我好像……很久没有见过蜘蛛侠了。”

    我把战服拿给了彼得，他接过战服，手指在战服上慢慢地游走，目光停留在胸前的那只蜘蛛标志上，脸上的表情看着有些微妙，我看不透他在想什么。过了许久，彼得才缓缓回神。

    “是啊，有好多年了，”他的笑容有些苦涩，“反正也不需要它了，以后大概也见不到了吧……”

    我沉默不语，只是默默地看着彼得把战服放回衣柜里，他站在衣柜前盯着它看了好半天，才把柜门缓缓关上。关于蜘蛛侠的记忆，似乎也随着蜘蛛战服一同被彼得尘封在内心的深处。

    说不伤感不可惜是骗人的，我喜欢彼得化身成蜘蛛侠时的样子，我喜欢他身上的自信、勇敢和永不言败的精神，因为蜘蛛侠，他为我展现出了一个不一样的彼得。

    本来，我，以为此后再也看不到彼得以蜘蛛侠的身份出现了，但是，我很幸运地又一次遇见了蜘蛛侠，而他，拯救了我。

    -

    地球本应稳步远离太阳系，却因受木星引力的影响，逐渐脱离了轨道，当我意识到是怎么一回事的时候，纽约地下城已经在一片地动山摇之中。

    已经有好久没有感受过如此剧烈的震动，水泥柱裂开了一道道缝隙，用以支撑的钢筋早已被挤压得变了形状。污浊的墙灰连同从地幔飘出的热气漂在空气中，压抑得令人透不过气来。警报的声音夹杂着震耳欲聋的撞击声和人们惊慌失措的惊叫声不断地回响着，一切都来得无比突然。

    我好不容易从蜂拥而至的人流中钻出来，手忙脚乱地拨通了梅姨的电话，可电话那头却一直是忙音的状态。不安的感觉席卷全身，我咬了咬牙，逆着人流往家的方向跑。我心脏的律动越来越快，呼吸声也随之越发急促。跑了约有五分钟，我气喘吁吁地终于到了家门口。

    这片区域早已空空如也，家门口也因为顶上掉落的水泥压得变形。我从扭曲的门缝钻了进去，家里也如街道那般一片狼藉，地面裂开了几道宽敞的口子，白色的热气从那些裂痕中冒出，空气的温度渐渐升高，我感觉到有汗水从额头一路流到下巴，衣服也被汗水和热气所浸湿。

    我把家里所有的房间都看了一遍，并没有见到梅姨的身影，我才算松了一口气，至少我能确定的是，梅姨逃出去了。室内的温度还在不断地升高，我用衣袖擦了擦脸上的汗，打算离开这个危险的地方，然而，一阵剧烈的抖动，我一个没站稳，狠狠地摔在了地上。膝盖宛如被撞裂般的，剧烈的疼痛感刺激着我的脑神经，我感到有一股温热的液体缓缓流动着，血腥味飘散开来。

    我皱紧眉头，死死地咬着下嘴唇，泪水混着汗水浸湿了我的脸，可我顾不上那么多了，强烈的求生欲让我忍着痛，挣扎着站起身一瘸一拐地往门口走去。“轰隆”一声，天花板上的水泥裂成好几块朝我砸来，我猛地转身闪躲，膝盖上的疼痛感让我再一次倒在地上。门口那条缝隙被水泥块挡住，周围瞬间陷入一片黑暗之中，我被困在里面，出不去了。

    恐惧像藤蔓慢慢爬布在我的心上，我害怕地哭了起来：“救命啊……谁……谁来救救我！”

    “救命啊……我……我还不能死……”

    “来……来人啊，快点……救命……”

    我无力的喊叫着，血腥的味道从嗓喉处弥漫，声音沙哑起来，我躺在地上，望着头上残破的天花板，绝望像雾霾一样，渐渐侵蚀着我的心。

    眼前的景物越发模糊，我努力想要保持清醒，我不想死在这里，奈何眼皮却越来越沉重，最后，我失去意闭上了眼睛。在那之前，我好像看到了那个多年未见，而又十分熟悉的身影。

    是蜘蛛侠，他来了。

    04

    我再次醒来的时候，眼前的景色已变了模样。

    许是感受到了我的动静，我坐起身的时候，彼得也转过头来看着我，随即迈着步子走到我旁边。

    “你感觉怎么样？”他的脸上写满了名为担忧的情绪。

    我一把抱住了彼得，一时眼睛像进沙子了似的，酸涩得睁不开眼，回过神来的时候，眼泪已然从眼眶中流出。彼得的手覆在我的腰上，在我耳边喃喃着说已经没事了。

    “梅姨呢，她怎么样了？”我焦急地问。

    彼得轻抚了我的肩膀，回答：“她没事，已经跟别人逃到安全的地方了。”

    “那就好……”

    我吸了吸鼻子，擦干了眼角的泪水。周围除了我和彼得外，还有一些我不认识的人，他们或是一脸哀愁地静坐在旁边，或是神情严肃的看着远方，不知在想什么。

    “这……是哪里？”我问彼得。

    “这是火石运载车，我们被选入临时的救援队中了。”他回答。

    运载车在坑坑洼洼的冰地上行驶着，大伙儿静坐在车厢里，谁都没有说话。我挨在一边，撇过头往车窗外看去。天空黑得没有别的颜色，只有隐约几点星屑在空中发光。片片雪花从空中缓缓落下，打在车窗上，最后化成水滴。从来没想过时隔多年，我终于再一次见到了这片天空。

    恍惚间，我想起以前还在地面上的时候，某个暑假的夜晚，彼得拉着我去看流星雨的事情。

    那天晚上，彼得穿着那身红蓝相间的蜘蛛战服，荡着蛛丝降落在我家阳台上，得知他拉着我要去看流星的时候，我是拒绝的。奈何我向来招架不住彼得的嘴炮，要是我不答应，他准会在我耳边喋喋不休地念叨这事儿。

    夏日的夜晚充斥着蝉鸣，一直到山间，那蝉鸣还在耳畔回响着。我和彼得在山坡的草地上躺下，山顶的空气夹杂着花草的气息随风飘来。一片广阔无垠的星空映入眼帘，星辰闪着银白色的光，为一座座山铺上一层朦胧的银纱。

    等了约莫有半个小时，那片天空除了繁星以外，也不见其他特别的东西，我开始有些厌倦了，困意逐渐侵蚀着我的意识，眼皮似乎也变得沉重起来。

    “还要等多久啊？”我的声音带着些许撒娇的意味。

    “快了，再等多一分钟！”

    彼得看了看手机，嘴里碎碎念着。我没有理会他，干脆闭上眼睛休息起来。在我快要睡着的时候，恼人的彼得把我给摇醒了。我有些烦躁，不情不愿地睁开眼，却被眼前的景象震撼到心中的烦躁都被抛诸脑后。

    流星拖着如丝带般的尾巴在天边划过一道一道弧线，在繁星的衬托下，它的光辉更加明亮。许是被这星辉熠熠的景象所打动，躲在林间的萤火虫带着青丝般的光探出头来，随后渐渐飞高，越来越多的萤火虫如缕缕光点漂浮在空中。萤火虫的光与流星的光伴随星辰交织在一起，为黑夜献上一幅别样的光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