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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骨滦

    夏季的夜,总是月光皎洁,伴着清风透着些凉意。

    骷炎又做了一个梦。她总是做梦,做鬼了也在做梦。

    梦里,她再走一条无尽的路,路边开着稀疏的花,看不见颜色,看不清模样,只知道是花,它们倚在路的两侧。琉灵至始至终陪在她的身边,走得无趣了,她想回头看自己走了多远的路。但是琉灵捂着她的耳朵,不让她回头,他和骨滦一样,唤她一声‘阿炎’,他说:“阿炎,活下去。”

    骷炎呆呆的看自己脚尖,可是看不见,她的脚太小了,被衣裙遮住就真的看不见了。无力席卷全身,又迷茫,“可是我已经死了啊。”怎么活,怎么活下去?

    “那就向前走。”

    她抬头看这条无尽的小径,云雾袅娜,她看不清尽头,“是深渊吗?”她想知道自己会不会粉身碎骨,会不会尸骨无存,会不会像现在这么累。

    脚下生出岔路,搭成一座索桥,尽头是一道青色背影。骷炎踏出步子,她走向了铁索,而底下是看得见的万丈悬崖。

    她感叹:好高啊。然后毫不犹豫的走在铁索上。

    “阿炎。”

    “阿炎。”

    两道声音,一道来自索桥尽头,一道来自身后。骷炎看看那背影又看看琉灵,她觉得自己忘记些什么。她还看见琉灵不让自己看的身后是一堵墙,一堵高入云霄的城墙。

    琉灵还是那不善言辞的模样,他看着骷炎,毫无表情,“你会死的。”

    骷炎茫然,指着青色背影,问:“是他吗?”

    “是。”

    骷炎理了理头发,才笑着说:“我才不怕呢。”她已经好久没见那个人了,她想见见他。所以在琉灵的注视下,她一步步走在铁索上,一步步走在深渊之上。

    越走,她越觉得那道背影越来越高越大,越远。她触不到,连衣角都触不到。她停在原地,呢喃:“他好高贵啊。”好圣洁,好神圣。那是神,再看看自己从头到脚都是如此的不堪入目,手中还捧有尘埃。

    她虔诚的来见神,手里却只捧了一抔土。

    仰头看神,信仰在眼中闪烁,还有一腔倾慕。

    再走一步,铁索断了,骷炎看脚底,一片深海,里头不知是神还是神的倒影,她一头扎下去,才看清没有海,只有深渊。而她的神还是只有背影,高高在上,不曾俯视她一眼。她把那抔土放在自己心口,深怕洒出一点,那是带给神的礼物。

    神坛多么刺眼,多么孤寂,多么不可亵渎。她不甘心,她想拉一把她的神,把神拉下神坛,拉下他的光辉,拉下他的耀眼。骷炎把手里的尘土向上扬起,不能触碰,就让他染遍这世间红尘,就让他一身光辉暗淡一点。

    再暗淡一点。

    再暗一点。

    暗得能让她觉得不刺眼,暗得能让她靠近,暗得和她一样,一样像个庸俗的凡人。

    琉灵呢?

    自她踏上铁索,身后的路身后的人,都消失了。她不怨的,是她先放弃的,留不住就消失吧。

    六界的神,她的神,芸芸众生,她也是众生。可她贪心不足,要的不是普爱,而是多一点点,比普爱多一点点。

    神啊,原谅我的自私,请怜惜我多一点。

    骷炎看见神像渐渐远去,自己慢慢跌落深渊,一点一点红了眼眶。

    不甘心,如何甘心?怎么甘心?

    不会!

    佛渡她没用,天道渡她没用,谁渡都没用!情愿魂飞魄散也好过在底下成为信徒,一生瞻仰。她伸手仿佛能抓住神的衣角,可手中是流动的风,虚无在指尖渡过,就像那夜月光在指尖流露,她看得见那个一直隐身的神,说的放弃也是她骗泫蛟,骗自己,说给骨滦听的假话罢了。

    不能向上,不想被救赎……

    也不甘愿放弃。

    最后,骷炎听见自己摔落在地,像水晶一样被摔得粉碎。身体各处传出支离破碎的声音,她的眼睛还是注视深渊之上的神光,嘴角还扬起一个明显的弧度。

    青色背影的神辉好像暗淡了一点……

    是因为她献上的人间红尘吗……

    归途说,她因为诅咒上爻,被献出一缕魂魄,是她的善念。恶果生魂,她又生出一缕魂魄,是恶念。三魂七魄,她是齐全的,只是双生恶魂,依附情魄。她会因爱生恨。

    归途不是归老狗还是一如既往喜欢放屁。

    她不喜欢是使者的归途,没有温度,凡是以天道为中心。还是怀念拥有人类身体的归途,毒舌,但是他兄长,有人的温度。

    今日,日头真好,世界是被雨水刚洗过的干净。她和归途喜欢四季宜人的琳琅山崖看清晨的云海,云舒云卷,风吹林响,远处还有半轮火红挂着。

    “不恨吗?”骷炎打着伞遮蔽这灼人肌肤的艳阳,如此热的天,她把脖颈和手都遮得严严实实。这是她喜欢的天气,晴天,可是她不能见太阳。

    归途像是没有发现异常,“恨什么?”

    骷炎像是轻笑又像是嘲笑,“你知道的,何必明知故问?”

    没人回答她,一阵鸟鸣。骷炎的的掌间腾起鹅黄的光芒,向身后的林中送去,化为一阵狂风,惊得林鸟四期,盘旋空中。

    脆鸣清啼。

    “好看吗?”

    归途仰望天空,金色的光芒洒在他的脸上,轮廓柔和,他说:“像海。”

    “我没见过海。”没去过满是鲛人珍珠的海底。

    “海底有成群结队的鱼群,一片深蓝,它们会在你的头顶盘旋,亲吻你的脸颊。也不止一种鱼,珊瑚,水草……还有琨。深海的海底才会有鲛人,还有常明的龙烛。”

    骷炎闭着眼睛想象了一下,“真好看,”抬起眼睑,“和现在的相比呢?”

    “都好看,无法比较。”

    群鸟散去,骷炎才慢悠悠的开口:“楼兰小国,外界传得神秘。总是一夜之间消失又一夜出现,死尸鲜活……是天道为了让凡人信仰神而创造的?”

    太阳攀在云海之上,归途有些出神,“是。”

    “传说天道偏爱人间,偏爱凡人。好像是真的,”骷炎知道归途再看自己,拉高自己的领子,“你爱上凡人,天道选择留下你,并不是舍不得你。让楼兰再不出现,是他给你惩罚。”

    “我知道。”

    所以恨吗?

    “而我几次三番触碰神,到现在也不过是让我自身自灭。”

    归途不说话,他知道骷炎在胡说八道,其实天道对她的惩罚从未终止过,而她自己也知道。知道她不能见日光,不能转生,不能忘记神,不能做一只普通的鬼。

    骷炎回想了一下自己梦,“归途。”

    “你说。”

    “我梦见骨滦的神像因为凡间的红尘变得暗淡。”

    归途抓住骷炎的手臂,迫使她面对自己,“你想干什么?”

    骷炎还是那张未施粉黛的脸,还是笑起来眼角弯弯,“能干什么呀?这么凶干什么?”不等归途打量出她的眼里有什么,她又认真起来,“想蔓姗女的时候,”她摸着自己胸口,“这里痛吗?你还有人类的身体的时候。”

    归途张张嘴,他感觉自己吞了好多风,灌在嘴巴里,像是人类的身体一样牙齿还有些痛,“不疼。”他放开手,觉得人类的身体用得久,有些不适,比如他现在有些无力。

    骷炎看了他一眼,看渐渐稀薄的云海,轻声说:“骗子。”她明明就听见她提及蔓姗女的时候,骗子很难过,在哭的呀。

    她又让归途猜,“你猜我为什么没有入魔?”

    归途摇头。

    “不知道算了,不重要了。”

    风还是凉的,云还是云,身后还有被生的孤坟,还有山溪流动的声音。

    骨滦总会来见骷炎,每次神色淡然,总和嫍媚有几分相似。骷炎总想躲,现在她觉得自己矫情。他来时,骷炎总不理他,他会先唤一声,“阿炎。”

    “嗯?”骷炎尾音微微勾起,她的眼尾也有意无意的撩起。

    骨滦向前一步,他觉得疑惑。自从嫍媚出现,骷炎总是对他跪拜。他看见骷炎的魂魄,“双生恶魂?”

    “看见啦?”骷炎走到骨滦跟前,眼睛弯弯,瘦得极致称不上明眸皓齿。只是皎皎目光多了些邪气,纯粹得像一个会恶趣味的孩子。

    骨滦别开眼睛,他看着地面,你看他心事重重,再细看你看不见他的情绪隐藏。他如画如人间诗笔万千写不出半分风华的公子,他不说话。

    “骨滦,你有过生辰吗?”

    目光灼灼,骷炎主动牵起他的手,她说:“我们人间呢,每年都会轮回,轮回到你出生那日就代表你长大了一岁,那一天就是你的生辰。”

    “我知道。”

    骷炎像只狐狸,“是因为我去年生辰才知道的?”见骨滦不说话,她说:“猜对了。神女知道了会不会伤心啊?”

    “不知。”

    骨滦想把手掌更合拢一点时,骷炎抽出了手,坐在梳妆台前,“我送你一个生辰,今日。等我上个妆。”

    骨滦却拿起眉黛轻轻在骷炎的眉毛上淡描,他说:“我会。”

    其实骷炎好看的,只是她遇见的人都太出众,太出挑,她甚至都要自己仰望他们的脸。

    “你也会帮神女描吗?”

    “不会。”

    骷炎被取悦了,咯咯笑得开怀,“骨滦,抛弃神女吧。和我在一起,让我永生,因为我爱你,所以我想和你分享你的孤寂。”

    骨滦大抵是刚描好,所以他手顿了一下,他看得见骷炎灵魂中天道惩罚的烙印。他换了胭脂,才说:“不能。”

    骷炎像是不在意,甚至大逆不道,她的手指攀附在神的轮廓,眉,眼,鼻,唇……手指停在神的唇上,她满眼戏谑,“真好看,可以亲一下吗?”

    唇上还是温暖的触感,骨滦觉得陌生,他张开了唇将手指含住。他被陌生的欲望驱使,放下胭脂,也不确定自己想要做什么,至少现在他想抱抱骷炎。

    可,骷炎杏眼圆睁,随即又一笑,没等骨滦触碰,她把手轻轻抽出,摩挲着神的唇,她深情款款说:“该上唇脂了,我的神。”

    骨滦想要探究骷炎的双眼,可眼睛让他想起神界,一片荒芜,寸草不生。又有一轮弦月,不是人间的月,它更凉薄,更皎洁。更让人想要触摸时而踌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