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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11章

    李沉壁来到北凉的第一个冬天,是在病榻上度过的。

    王府中的人因为管家事件,故意晾着整个东院,既不让东院的人出府,也不给东院拨相应的份例。

    半月和槐月手上有钱,但却没地方花。

    李沉壁喝的药、用的炭火,时常要槐月求爷爷告奶奶讨来。

    北地四月杏花开,春光大好,可东院却沉寂如枯井。

    李沉壁咳疾迟迟不见好,药喝的断断续续,面色一日比一日苍白,槐月担心王府的这些糟心事扰了他养病,遮遮掩掩瞒着此事。

    直到某一日春风扫过东院,吹来了一地落花,李沉壁拖着病体站在窗边,这才惊觉,原已是春暮荼蘼了。

    他有些可惜,这一年的好春光,就这样被辜负了。

    “殿下今日气色看着倒还好,竟然肯下床走动呢。”

    槐月和半月候在一旁,窃窃私语。

    “半月,我且问你,我病的这些日子,跟着咱们从阊都来的人,可还安分?”

    李沉壁身姿消瘦,站在窗边时就像是一只随时随地乘风而去的仙鹤,尽管一身病骨,却难掩从容清冷。

    半月往前走了一步,凑到李沉壁跟前,低语:“殿下,您果然料事如神,太子送过来的那几个人,前几日蠢蠢欲动,想要偷逃出府,被小的抓住了。但前几日您整日昏睡,小的不便打扰您,便将人捆起来,绑起来丢去了空屋子里头,殿下,您可要见一见他们?”

    李沉壁唇角含笑,“为何要见?”

    “过几日你假装看得松懈些,把他们放了去。”

    半月皱眉,很是不解。

    李沉壁今日兴致好,身子也舒坦,他拍了拍半月的肩膀,难得解释了一番。

    “既然他们想灯下黑,我就帮他们把戏台搭好,咱们呐,等着看戏就是了。”

    李沉壁拂走了飘在窗边的落花,眼底冷清淡漠。

    这个地方也忒吵了。

    他总要想些办法,让日子清静些才是。

    黢黑寂静的夜晚,北地的旷野烈风呼啸。

    暮春时节草场嫩绿,逐渐融化的渡马河响起了叮叮咚咚清脆的流水声,站在长龙关往关外远眺,那轮西沉的月亘古而又寂寥,仿佛只是在千年万年的注视着这片焦原。

    长龙关往西百余里,便是草原三大部落的驻地,朵颜部、泰宁部、插汗部沿着渡马河建立营帐,繁衍子嗣,牧马畜羊。

    最早,北地是没有北境大营的。

    北凉只有围绕着平城而建的城池,北地百姓们忍受着草原部落的袭击抢掠,他们开垦荒地种植粮食,然后在丰收时节被草原人一抢而空,毫无抵抗之力。

    直到百年前,傅歧的先辈来到了这片土地。

    一代又一代的傅家人踏马而来,他们先是踏平了草原十二部落,把他们赶出中原,然后世世代代的傅家人在渡马河一侧修建了坚不可摧的长龙关。

    傅家铁蹄用了百年,终于在北地建起了这条锁住草原的长龙。

    傅家军盘踞在渡马河一畔,沉默且刚毅。

    尚有长缨在,何怕锁苍龙。

    傅歧站在长龙关的尽头,双手负在身后,寂静地望着关外。

    风里传来了龙胆花的味道,他伸手,似乎是想要抓住那阵从草原吹来的风。

    浓雾散尽,空气中传来了潮湿的风。

    起风了,草原人该回来了。

    傅歧拔刀划开夜色,身形若游龙般轻盈,刀下却尽是杀机,他所站之地杂草遍生,只见他的身影在黑夜下成了一团虚影,如同笼罩着流动的薄雾,但划破这层黑雾,却见少年人的脸上遍布寒意,犹如才下战场的玉面修罗。

    谷阳搓了搓起鸡皮疙瘩的胳膊,默默在心里想到:每年都有那么几天,主子会变得格外冷酷不近人情,算算时候,又该到了。

    四月底,渡马河开始冰雪消融,草原人就会从东往西迁,他们要养马牧羊,就离不了养育着整个北地的渡马河。

    草原三大部落的首领是从傅家军手底下活下来的勇士,他们骨子里天生就带着对中原的征服。

    每年春末,三大部落重回渡马河,他们都会不死心地想要跨过这条河。

    傅歧会率领傅家军和三大部落展开鏖战。

    在沙场上的傅歧是很克制的,他清楚的知道没有任何部落能被完全灭绝,他能做的只有将三大部落牢牢钉死在长龙关外,他的每一场战争,都只是为了守住北地的安宁。

    但唯独每年四月,他会成为一个杀红眼、没了理智的沙场傀儡。

    他要见血,要杀人,要尝到那种灭顶的折磨与快感,仿佛只有通过这种疯狂和放肆,才能释放他堆积了一年的压抑。

    因为每年草长莺飞的春末,是他娘亲的死期。

    这个嫁进北凉王府、为傅风霆付出一切的温柔的女子,一个人孤零零地死在了北凉王府,死在了万物复苏的春日。

    英雄风流,美人枯骨。

    傅歧到现在都记得,他娘亲临死前,抓着他的手,眼中含泪,神情凄楚——

    “将军、妾身……妾身做将军的妻子,真的好……”

    好什么?

    傅歧眼睁睁看着娘亲的身子变得冰冷。

    他跪在床边,跪在灵堂中,跪在墓碑前,无数次地想着,娘亲那一句没说完的话,究竟是什么?

    娘亲自从嫁进北凉王府,最常做的事情就是坐在窗边,没日没夜地等待着父亲归来,等的瘦若黄花,等的眼底再无笑意。

    可是傅风霆有他的沙场、有他的温柔乡,他早就忘了家中还有一位温柔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