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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章

    葛先才,黄埔四期步兵科毕业,1905年生人,湖北汉川人,第10军预10师28团上校团长,素以英勇善战闻名全军,他对自己的的作战指挥能力也向来颇为自负。昨天他从下午五点起就没有歇气地在同日军苦战,歼敌上千,却无寸功;一个偶然的机会,击毙了加藤大队长,倒被记了一次大功,并得赏洋一万元,他心里既觉得侥幸,也着实高兴了一阵。

    但这个高兴劲还没有持续多久,他心里就很有点不大高兴了。原因在于,同是黄埔毕业的29团团长张越群,是第6期,算自己的师弟兼同僚,在自己被记大功过后不到一个小时,军委会再次通报嘉奖,张越群因“顽强守土,寸土必争”被立即提升为少将,并拟任副师长,具体任职情况等战后再通知。

    对于一个职业军人来说,上峰的嘉奖、个人的荣誉比什么都重要。记大功、一万大洋,与少将、副师长相比,葛先才肯定是倾向于后者。如同阮营长不能把5000元带进坟墓去享用一样,我葛先才也不能拿一万元去阎王那里买个爵位;而作为职业军人,职称、职位和荣誉,确实高于自己的个人生命,因为这些就是自己生命价值的体现!

    葛团长一方面也为张越群感到高兴,另一方面,说实在的也没那么服气,他下决心要好好表现一下自己的才干了!

    当夜,他跟在后面防线的30团陈希尧团长商量,请求他支持自己反攻,并将趁机连夜收复原29团的邬家山和军储库阵地。陈团长见他们二位团长升官的升官,发财的发财,自己美其名曰守着最核心的三线阵地,却寸功未建,反而让督战队毙了个营长,多少也算个丑闻吧,心里正郁闷着呢。听到葛团长的请求,他立即就满口答应,并表态说打算亲率一个营前往助阵!

    谁知葛团长哈哈一笑道:“陈团!就不用劳动您老人家亲自带队助阵啦!好意兄弟心领了,您休息,只需借用你的炮兵连即可。等一下4旅打起来后,他们重炮主要是覆盖邬家山、军储库、小林子冲和侯家塘一带,反正那边还没有我们的人,就给我往死命里炸;你我的炮兵连轻炮,主要是打白沙塘一线,告诉炮兵,不断往前延伸射击,我们追着炮火进攻,毕其功于一役!你不会有啥意见吧?”

    没啥意见?纯属鬼话!分明就是怕我争功。但陈希尧是打碎牙齿往肚里咽,难道他还要再背个“不积极支援友军作战”的罪名吗?只好爽快表态:“葛团长你只要需要,开口就是!我们以4旅炮响为号,绝不迟疑。葛团长啊,你也不要把功全揽到自己身上,记得还是给我留点机会啊!”

    葛先才说:“那是当然!机会多得很!明天我们再合作!”

    葛团长将全团剩余的兵力重新整编,发现除还在白沙塘防守激战的二个连外,尚能凑足一个多营,其余的五六百人马已经牺牲掉了。因修械所阵地既有明碉,也有暗堡,易守难攻,且鬼子早已休战,他决定留下一个排警戒,其余人马全部跟他向白沙塘进发。为激励士气,他从警卫排长手上夺过一把汤姆生冲锋枪,带头向白沙塘阵地冲去。

    就在这时,岳麓山的炮4旅重炮又开始发言了!这次他们按葛团长的请求,朝原来29团已丢失的几大阵地实施覆盖性射击,120mm口径重榴弹炮,一炮便能将小山头削去一大截,继之以75mm卜福斯野炮和75mm山德士山炮的外科手术式精确打击,一时火光冲天,地动山摇,打得鬼子只恨上天无路、入地无门,领略了自“七七事变”以来华夏最厉害的炮战威力。而岳麓山炮兵有着充足的炮弹,就这样轮番炸了又炸,完全没有停止的迹象。

    显然守军的深夜反击要开始了,丰岛房太郎束手无策,不停地哀叹:“完了,完了!撤又不能撤,攻又不能攻,占领了那些一线阵地的第6联队就这样挨炮,凶多吉少啊!”

    在岳阳和在武汉的阿南惟几、木下勇,哪里睡得着觉?他们知道自己玩了个“瞒天过海”的把戏,号称已“攻占长沙”,搞得国内欢声四起,沸沸扬扬;其实长沙还在进攻过程中。到底这个过程要多久?过程越短,还能遮人耳目;过程越长,则必然谎言穿帮。你丰岛中将主动请战,又是拍胸口、又是表忠心,现在要的只是结果!我们不看过程!

    随着前方巨炮的阵阵轰鸣,丰岛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大冷天的,他的额头还浸出了汗珠。他知道那是冷汗,可是没有心思去擦。

    就在前方阵地巨炮轰鸣之际,30团、28团的两个轻炮连也开始了小夜曲的合奏,他们密切协作,朝白沙塘的68联队横田大队展开了5米、8米的延伸射击,密集的迫击炮火打得鬼子喘不过起来,迫使其不断后退,而他们退到哪里炮弹就追到哪里。随着葛团长亲自带增援部队赶到,守军顶着自己的炮火勇敢冲锋,喊杀声与枪炮声交织在一起,横田大队长已丧身枪林弹雨之中,剩下的鬼子七零八落地逃跑了,逃跑中又被各种冷炮击毙不少。

    而此前已占领了29团侯家塘、小林子冲、军储库、邬家山几个阵地的第6联队一个中队,士兵饥寒交迫、疲累交加,加之早已被岳麓山重炮炸的死的死、伤的伤、昏的昏,根本就已形不成像样的战斗力,随后被28团赶到的官兵迅速剿灭无遗,恢复了这几个一线阵地。

    长夜漫漫,内心煎熬,熬到拂晓之际,丰岛终于顶不住压力,向阿南司令和木下勇参谋长汇报了实况:“一天的攻坚战下来,一度突破了守军许多一线阵地、二处二线阵地、一处三线核心阵地。在捣毁敌师指挥所的战斗中,误中敌重兵埋伏,加藤大队全部为天皇玉陨。现所有阵地在敌重炮助攻下大部得而复失,一、二线阵地仅存阿弥岭、修械所尚在苦战中。本部为求速战计,请求派第6师团助攻长沙东面和北面,共建奇功!”

    电报稿拟好后,他看了又看,觉得“共建奇功”几个字实在刺眼:仗打成这样已经让两位顶头上司脸面无光,当然自己更是把脸丢的差不多了,还谈何“奇功”?所以他把“奇功”二字改为“大业”,吩咐副官立即发了出去。

    不料半个小时后木下勇参谋长的复电就到了:“已令神田所部驰援长沙东线及北线,但其尚在麻林一带,路途较远且难行,预计黄昏时才能接近长沙城。着令你部今日之内全力攻克长沙,长沙之战关乎帝国荣辱及南进节奏,不得有误!”

    丰岛看了回电,半天缓不过神来,他明白了两点:什么“帝国荣辱”?分明就是你们两个东西好大喜功,怕把牛皮吹破了;二是神田这个老贼不地道,明明只有二十来公里路,却要从早上走到“黄昏”?这分明就是给本人摆一道难堪嘛!

    话又说回来,造成现在这个被动局面,其实也是我自找的!他自嘲地冷笑了两声:别人要帮你的时候,自己拒绝了,怕别人争功;当然你现在求人家帮你,他拒绝你一下也算在情理之中吧!你必须自己担责,自古以来就是“利益与风险同在”嘛!

    孤军作战,只能孤注一掷了。他只好再次发电到武汉、岳阳:“职部已决定天亮后从东门先行强攻,由于缺乏重炮火力,祈盼军部尽多施以空军支援,犹以压制岳麓山炮兵为要!”

    张越群趁夜色带着剩余的二十几号人马,从大古墓再向大小冬瓜山转移,很快就到达了小冬瓜山。这座山头本来也同旁边大冬瓜山各放了一个连,边营长抽走两个排去增援邬家山阵地后就只剩一个排了。战士们见张团长和边营长过来了,一下子沉寂的阵地热闹非凡,大家都很兴奋,急忙围着还剩下的那几个士兵询问战况。

    大小冬瓜山是预10师设的一线重要阵地,其侧后有一个红山仓库,是全团的弹药库,按说这个阵地非常重要,但是不知道鬼子出于什么原因,新年第一天竟全然遗忘了这个防线似的,未向该阵地出动一兵一卒,甚至未放一枪一炮。这样一来,闲是闲了,可是守在这里的2营官兵,其实经受了比那些激战的官兵更大的心理折磨!

    白天,附近所有战场的战况既看得到,也听得到,其白热化程度让人触目惊心:有多少次进攻,有多少次反冲锋,就让这边的战士揪心多少次;往往是一边的揪心还没停止,另一边的战局又让人心脏狂跳不已。有一个贵州籍的新兵雷国权,实在受不了这个折磨,一会大哭,一会狂笑,一会又不停大叫:“狗日的,我不怕,不怕!来吧,来打死我吧!”

    连长唐朝闻讯赶来,见他的精神濒临崩溃,就狠狠地抽了他两个大耳光,骂道:“你妈个B,给你大爷把人都丢完了!还没打就拉稀吗?”

    雷国权忽然挨了这两耳光,似乎清醒了一点,又似乎更糊涂了,他怔怔地盯着唐连长,眼神发直,好像不认识他似的,半晌都没有反应。这种表情让唐连长非常恼火,他唰地一下拔出手枪,一下顶住了雷国权的太阳穴:“还不认识你大爷哇?想死还不容易?信不信大爷立即成全你?”

    其实没有经历过战争的人,永远不可能真正懂得战争,他们对于战争的概念,要么是从报纸上得来,要么从书上看来,或者从电影画面中看来,所以“激烈”、“壮烈”、“惨烈”、“残酷”这几个词,差不多就可以全部囊括他们对于战争的感受了。而对战争最本质的内涵是“杀人”,一般人却没有什么感觉,因为大家是看热闹的,反正杀的不是自己。

    而对于上了战场的人来说,“战争”是如此的真实,那就是无时无刻不笼罩在自己头上的“死亡”的阴影。这个阴影是如此巨大而沉重,什么家庭、爱情、忠诚、孝顺、金钱、职位等等人间的寄托,全然没有了价值,你所能想到的只有两个字:“活着”。

    人的求生本能,就是活着,必须想尽一切办法,活着。明白了这一点,就明白战场上那些英雄和勇士们,为什么越战越勇,并不是他们天赋异秉,或者说冲锋拼杀时心里还想着什么D啊祖国啊人民之类的,这些东西和自己还有多大关系呢?他们都是为了“活着”!在军令如山的情况下,只有把敌人全部杀死,自己才可能活着;打不赢也得拼,你让我不能活,我就要让你也不能活,道理就是如此简单!

    既然“活着”是如此的重要,那么,哪怕是下一秒就要死,这一秒,也必须好好活着!

    唐连长其实明白这个新兵是心理问题,他是初上战场,如果此刻自己在打仗,反而没有问题了,所以,拔枪,只是为了吓他,想用更大的刺激来制止他的妄想症。却不料他的这个举动,激怒了雷国权的一个老乡姜仕勇。姜仕勇是个老兵了,他见连长气势汹汹地拿枪顶住雷国权的脑袋,作势要击发,就当了真,立即扑了过来,大吼道:“慢!妈个*你是连长就可以随便枪毙人呀?!”

    唐连长一回头,发现姜仕勇已经拿刺刀对准了自己。

    阵地上所有人都惊得发了呆,被突如其来这场变故搞的如同泥塑木雕。空气如同凝固了一般。

    唐连长处变不惊,立即收起了手枪。姜仕勇这才把步枪拎在手里,过去拍拍雷国权的脑袋:“权娃子,不要怕,有我在,啥子杂种都不要怕!”

    说也奇怪,那个权娃子受此一激,还真清醒了许多,眼睛转动的灵活起来了,他说:“水!”其他反应过来的战士,赶忙有的来搀扶,有的给他拧开了水壶,还不少人在安慰他。

    唐连长见姜仕勇刚才拿刺刀对着自己,心里本来就不爽,又见他话里带刺,就更不爽了,叫一声:“姜仕勇!你啥意思?要造反了吗?”

    姜仕勇冷冷地说:“我不想造反。”

    “哪为啥拿刺刀对着我?”

    “我没有拿刺刀对着你哈。”

    “刚才大家都看见了!是不是?”

    “在阵地上,我本来就提着枪。你看,他们手里也都提着枪嘛!”

    唐连长见他狡辩,就再次问大家:“你们刚才是不是看见他拿枪对着我?”

    被唐连长眼神扫到的人,纷纷低下了头,都说:“没有看到!我们都在警戒敌人。”唐连长得不到支持,悻悻的,脸色很难看。姜仕勇是老油条了,他转守为攻:“唐连长!你的威望很高,我们都是很拥护你的哈。但是你是长官,你应该要爱兵如子,大家才会为你卖命,是不是?”

    这话说的滴水不漏,唐连长不得不点了一下头。他得理不饶人:“权娃子是个新兵,哪个不是从新兵过来的?你刚上战场的时候,就没有尿过裤子吗?你不应该拿枪比着权娃子,这太危险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