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搜索繁体

第13章 菡萏四

    因檀蕴从扈县释放,李府解封,摆了一场席。对外是说李府近日请来大成寺弘毅大师驱邪,现已送走弘毅等人,又贺、古、傅家小辈都是好友,索性趁此幸事聚一聚。何荇之少不了要来一趟,但她睡了一天两夜。

    当日霞光万丈时,拓拔濂收了李隐(字鸣溪)投来的一张金笺,展信看后,代她去了。

    李隐是徽州长吏,坐头一把交椅。府上六进六处的高门大院,也是徽地头一份。

    他的父亲李晖壮志未酬,未过耳顺便掉落乌江,对李隐的扶持甚少。李隐是实打实靠军功打上来的。但这个曾在阿根达岭反击战中挥斥方遒的将军,在自家灯火煌煌的院子前,见到拓拔濂时却低下了头:“拓拔城主,今日是家中大郎摆的席,席上都是些没分寸的孩子。”

    “有哪些孩子呢?”他温声问。

    为赴宴,他特特拿了一身香灰白的广袖长衫,腰间系一条黑底白边的带子,握扇,簪玉。论起风雅,便胜过许多高门大户堆金垒玉养大的公子。

    李隐不知风与雅,但见装束与行为也知他是一定要吃酒了,咬了咬牙:“城主既来,便进来喝一杯吧。”心中不断恳求那些小祖宗嘴巴严实一点,

    “我不会与少年计较。”他“哗啦”一声打开扇子,玩笑似的遮了脸,偏头与李隐说:“若我真计较起来了,那是孩子有本事。宽心。”

    他知道寿阳的习惯,临窗最好,便找到了她的位子。坐下后,李隐才汗涔涔地坐上位首。今日宴分两个场地:一个右场,坐的都是年轻的女郎与公子;一个左场,坐的是长辈。拓拔濂按辈分该是后场的,偏又顶了寿阳的金笺。

    李隐挺直了脊背,在右场多说了两句:“今日,拓拔城主代荇之赴宴,虽坐在席下,却是长者。尔等饮酒嬉笑之间,莫要怠慢了贵客!”

    又看大郎玄黎,只见他死死的抓着贺家小子的手,还不得不分神来与古刀说话,可怜兮兮的。他喟叹不已,朝拓拔濂拱手:“拓拔城主,如孩子们有冒犯之处——”

    拓拔濂却拿扇柄敲了敲桌子,打断了他:“把屏风撤下。”

    绕是李隐想破了脑袋,也没料到这样一出。那一双鬼火绿的瞳孔盯得他头皮发麻,他挥手让家奴撤了左右场的屏。

    纵然左场的老油子都知道,拓拔濂已至。也只当他不知蜀地风俗:不能来辞了便是,还顶别人的金笺,岂不是不丢人现眼。不料他大大喇喇坐在一干孩子间,还要撤这象征“长幼有序”的屏风。不顶用的李鸣溪,竟真给他撤了!

    李玄黎的小叔霍地站起来:“不知拓拔城主今日造访所为何事?”

    “来了解一下蜀地的风俗习惯,顺带认一认人。”

    他摇了摇头,说:“李隐,你府上还有这样的人物。昨夜,上半场乌昙院中抱着一个,下半场花柳巷中骑着一个,借你李家老宅的般若堂,堂中是供奉着观世音,台下藏着一口美人窟。这样厉害的人物!”

    李家老四眼若睁裂,骂道:“你血口喷人,拓拔濂你怎敢在李府造次!”

    “四郎右边这位,便是贺家大郎吧。且洵(贺舜,字且洵),不觉着脏吗?”

    贺且洵摇了摇头,说:“我事先不知道,拓拔城主不如容后再议。”

    “议什么?”他声音不大,但竟是每个人都能听见,以至于满座鸦雀无声:“达枯已经去了,你们若有心,宴后可以去坛秋园看一眼,且洵,把你小表妹领回去。”

    “李隐,怎么不上菜?”

    李隐低着头,说:“大人,您还有要发落的,一并发落了吧。”

    他是见识过拓拔濂手段的,当日檀蕴丢了,他把徽州翻了个遍。若非明达枯来报,人还是找不到。檀蕴是何人?再不济,都是一个六阶的灵人。何况他有属卫,又碍着北人来回徽,蕴曾是十方城人,他又拨了一个七阶的给他。

    拦不住,索性放开了。

    “你是个敞亮的。你那女孩儿也敞亮,昨日与达枯寄了一封桃花笺,颇有文采。不知你是如何教的?”

    李隐没应,拓拔濂反是笑了一声:

    “阿娜尔今日没有来,傅严,你代寡人问候一下她。金礼汗国可是清平如初?达枯走了汗国一趟,见其中风俗人情,深感向往。”

    傅严起身,拱手说:“拓拔城主,阿娜尔不涉及中蜀。”

    “阿娜尔不涉中蜀,却为捉金楼主座。”他紧跟着说:“阿娜尔不涉中蜀,却掺和南北论剑。”

    “昭麟,寡人有心放过他一码,你让她看顾好了。”

    傅严也没有再应,他听清楚了,一时间不知如何应。

    “晋离与宋邳今日未至,与你们说是一样的。‘海上宫’自徽州至甘州,途径合州,昌州,安州,要经半年。这半年,你们不来,寡人也不再问。只西南角这方寸之地,万余里罢了,南狩结束了,便打三场!”

    扇柄“哒哒”地敲打着黑檀木矮几,不吵,但敲得人心脏“砰砰”直跳。

    偏过头,他看见了柳梢间的月亮,与光辉灿烂的会客堂格外不配。朝主座嗤笑了一声:“李鸣溪,拿酒啊!”

    李鸣溪抹着汗走下座位,似是往后厨去了。

    这一喝,喝到了第二日凌晨。

    起初没人敢溜,但钱氏夫人借口头晕,拉着儿子出去后,钱家老爷借着门禁也走了。这三人一走,能溜的都开始溜。不溜的几个,第二日凌晨也倒了。

    拓拔濂是个很能喝酒的人,但他喝酒的架势却不是很唬人。李隐有意赶人走,上的是阿根达岭埋的几百斤烧酒。味浓烈,女孩儿一口便倒。

    而极土的白狼子,拿着一只錾宝相花的小金瓯,与傅严喝,与贺狩喝,与李玄黎喝……喝的文气又儒雅,一坛接着一坛。

    李鸣溪紧着神,没敢喝,直到傅严也以不胜酒力走了,他知道,等不来拓拔濂告退了,下座与他说:“拓拔城主,夜已深。”你该走了。

    “李鸣溪,”拓拔濂低着头,指腹在宝相花上打着旋:“你知道檀蜓是什么人吗?”语气低沉,浑似醉了,紧跟着答:“他是周劲挑的第一个辅士,后来虽是退了,他长女檀祥儿却进了周劲的屋子。”

    “走了。”

    他把金瓯一推,刺鼻的酒香涌进了李隐的鼻子里。

    “海上宫”中,披着露草色银丝边外衣的小女娘点了一只白蜡,拿着一条软带,正在给耳山灵测腰长与身高。她赤脚踏在绒毯上,量高时,脚尖绷直,白的像是陶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