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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行止三

    慈恩寺的六十三人,逃亡者一十二,余下五十又一,皆被收押在香河堂前的小广场上。明达昱一眼便知,这群僧人的头儿或是已逝、或是逃亡,总之是不在其间了。于是只挥了挥手,让人押去搜魂了。

    见密河时,似是嗅到这小孩儿身上的木石香气,才注意到他。明达昱问密河:“今昨两日,你见过灵者?”

    昱是极土土著,有一副粗壮勇武的身板。墨绿色的瞳子浓郁且阴沉,粗且浓的长眉,虽有庄重的黑红麒麟纹官服,仍给人一种面前站着一头茹毛饮血的猛兽的感觉。

    密河却十分镇定,点头说:“见过两个。一个男施主,额有黑印。一个是住持,他已经去世了。”

    额有黑印,定是捉金走狗。昱低身端详他,长眉一吊,说:“你倒是一副胸有丘壑的样子,我不杀聪明人。你说一说,他往哪里去了?”

    “我不知道。”密河甫一开口,一把大刀便横在了他的后脖上了,昱似是呢喃地说:“慎言。”密河才艰难地开口:“她寻了小舟,过江了。”

    明达昱定定地看着他:一个矮小,瘦弱,孤立的小僧道。

    自云州跨江而过,乃是合州,系三被屠州府之一。合州被屠后,前蜀太子太傅宋邳自洛京来,接手了这一片荒土。历半年的重治,合州已是众所周知的净土。这样一想,不仅说通了,也绝了昱再查的念头。

    宋邳治下的合州可不兴查,宋邳是什么人?

    他首先是洛京那一对“同心芙蓉”的先生,其次是捉金楼三主座之一。寰宇七个九阶灵者,他又是其中之一。

    操生杀之柄的柯尔亚族长,明达枯,在宋邳面前都要陪笑,尊一声:宋师。当然,明达枯在半年前唤宋邳一声“宋师”,许还有得应。而今只怕话音未落,便被一刀子捅穿了,这话不能多说。

    昱很难信有这样巧合的事情,他一时有些踟蹰。密河却着急了,猛地跪了下来,朝明达昱“哐哐哐”地磕头,他说:“大人——”这一声没有说完。因为一个黑红官袍的年青人匆匆赶来,附耳与明达昱说了两个字:寿阳。明达昱瞬间怒极,一脚踢飞了眼前的小僧,低喝道:“带下去,搜魂。”

    山雨欲来风满楼时。耳山之巅,何荇之已走进了神庙深处。

    过十四扇小门,最终走到一间逼仄拥挤的小房间。房中有一张八仙桌,一把紫檀木交椅,以及三两青瓷茶瓯,一张鸡翅木嵌黄杨架子床。便是家具不齐整,这一桌一椅,也是一等世家的规格。

    荇之咂舌,问:“这便是你口中疯婆子的居所了。”耳山灵不答。荇之自己去看墙壁的石雕图,看出了七七八八。

    一年一月一日,一女画出了祭灵图,愿望是有一个小娃娃“蓂”,“蓂”出现后,耳山年年大雨山洪,云州人民不聊生。州人乍闻此女有子,又唤“蓂”,认为是她此举触怒了耳山灵。便修建了神庙,将她困在神庙内部,幽禁至死。耳山渐渐平静下来。

    石雕没有交代“蓂”的结局,荇之却有些灵感。她问:“蓂?”耳山灵含着怒气应了一声:“呀呀呀!”

    荇之破口大笑。

    蓂扭扭捏捏地说:“没好东西,别看了。最珍贵的宝物都被拿了。”

    这是在自比“最珍贵的宝物”,荇之也煞有其事的点了点头。出去途中,耳山灵还是指挥荇之拿了一两本书,其中一本名为《太元地方札记》。是太元年间的书,可以与元和记做比较。

    出神庙时,晚霞叆叇。

    从山巅往下看,可以看见鳞次栉比的土木屋,以及一条贯穿了东西的大河,沧江。再往北,乃是有“元和古都”之名的合州。

    荇之只能看见合州。

    却看不见极北雪原之上,一座筑在黑色城堡顶端的阁楼之中,一只亭亭玉立的水芙蓉正在妖妖娆娆地盛放。尔后,一只指骨瘦长,血管凸起的手利落地掐下了它。

    “去徽州一趟,若荇之不在,把野人清了。若在,把人扣在徽州,不用急着回来。和明达枯准备一下‘海上宫’。”烧古青铜缸前,青年人摩挲着光滑厚软的粉白花瓣,倚着窗棂子站定:“再注意一下西云二州,如贺宋两族南来,杀一个够档次的,把消息扬出去,压一下阵。”

    灰素大氅的中年人低头道是,又谏言:“主君,何不让周劲占了云州,让明达枯占了西州,也免了晋氏与宋氏占领云西之地。”

    “筹谋得好。”一掀眼皮子,谑道:“一个被黑森林拌住脚,一个为自然神灵迷花眼。寡人在十方城,效司马牛之叹——”他一句未完,已见中年人跪伏在地。那一丁点笑意也完全散了,化作一句极简洁明了的:“少操心与你无干的,下去。”

    下属退了下去。独留青年人一只手支着窗台,偏头,看窗外柳絮似的飞雪。

    青年人生得高大,海藻一样的金色卷发也长,却被一根黑带勒得紧紧的,垂在背后,因而显得孤高傲慢。皮肤苍白,好像与雪原一色,虹膜却是浓绿似碧潭,似乎能于其中窥见南国的春。

    他复姓拓拔,单字一个“濂”,是今中蜀十八州与北地的主君。